于泰何时见过敢戟指太子的人,目瞪口呆之下,右手已经下意识的扬起了横刀。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他一定要把这个倒霉县令的脑袋砍下来。之前战场上杀惯人了,他能保证这小官儿的血不会撒到太子脚下,头还会飞到那群跪着的衙役百姓们面前。
亲率的侍卫们也咬牙切齿的瞪着何寿,这人居然要弹劾太子殿下?真是不知死活!
跟暴躁不安的侍卫们比起来,李承乾和魏征就平静的多。
看着何寿戟指太子怒不可遏的样子,魏征捋捋胡须,嘴角已经露出了笑意。难得遇到个对脾气的,这样的官员当县令确实可以造福一方,可是性烈如火的性格,在朝堂里也有很大的用处。整天跟皇帝对着怼的他,也不得考虑后继有人之类的事儿。
李承乾微微一笑,并不生气。
何寿的颤抖、怒气都不是作假,当发现自己拦住的是太子后,他确实是害怕了。冒犯太子的下场,还不是他这个县令能够承担的,就更不用说那些衙役和百姓了。冲撞皇家队伍,罪同刺杀,就算是按照刺杀判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为了保护身后的人,他才跪倒在地,卑微到了极点。
可是得知养殖场确实是太子建立的时候,他又站了起来,无视了眼前的五百多把横刀,当面就敢怒吼太子。可以想象,这样的人,就算面对皇帝也不会退缩一点。
对于脖子硬的人,比如魏征,李承乾实际上还是挺讨厌的。但是看着眼前的何寿,他却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跟后世某些胡乱伸手的村主任、村支233书比起来,何寿,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挥手让于泰等人收起横刀,李承乾蹲了下来,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视线跟何寿齐平。
“何县令,你可知,孤放养这些鸡鸭,是有深意的?至于到底要干什么,不能跟你明说,你只要记住,孤这么做实际上是为百姓好就是了。”
“哼!殿下,这样的话,您觉得下官会信?不管您是为了什么,那些鸡鸭影响了百姓耕种才是事实。切莫以为下官是在说笑,您若是不听下官谏言,下官一定会上表朝廷的!”
慷慨激昂的何寿,义正辞严的一番话让后方跪着的百姓和衙役们泪流满面。有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是自己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魏征捏着胡须,忍不住插话道:“何县令,老夫魏征,可以为太子作证,这件事,确实是你想错了,太子这样做,绝对是有道理的。”
得理不饶人,是人的通病。
听到魏征自报家门,何寿依旧不以为意道:“魏大夫,下官听闻,您是朝中少有的耿直之臣,如今缘何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您若是不信,可以去地里看看。鸭子鹅子还好一些,最多的鸡,总是会把百姓翻好的软土刨个大坑。都是指望着土地收成活命的普通百姓,损失一点都心疼啊!”
魏征和李承乾无奈的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蝗灾的事情,以这家伙县令的身份,是不够格知道的。可不说这个,还真的没有理由给他了。
见太子面露为难之色,于泰忍不住说:“殿下,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您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咱们这就走,他若是敢阻拦,说半个不字,末将就一刀砍了他,事后只要说他带人冲击车驾,砍死都是轻的了。”
跟武将就不能正常谈话,特别是于泰这样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夯货。
谈话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何寿这样认死理的人,除非是把真相放在他面前,否则他是不会认同的。
拍拍手,李承乾站起身,对何寿说:“孤还要赶着回东宫,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了。你只要知道,这事儿,绝对是孤有理。至于怎么验证,等过个两三个月你就明白了。现在,带着你的人把道让开,你也知道阻拦、冲撞太子的车驾,是个什么罪名。”
说完,就钻回了马车。
魏征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也钻了回去。只是万年县县令何寿这个名字,却被他记到了心里。
侍卫们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队形,打头的马车起步。
地上跪着的百姓和衙役们赶紧站起来,把道让开。
何寿就站在车队旁边,愣了神。等车队过去,他也被糊了一身的灰尘。
好久之后,他才转过身,对着队尾狠狠的啐了一口,怒道:“太子,咱们立政殿见!”
倔强的人是不会轻易妥协的,这个道理,李承乾很清楚,所以当魏征为他担忧起来的时候,只能说:“郑公,咱们做事,有苦衷不能把真相说出口的时候,就要衡量一下利弊。如果是值得做的事情,就算承受一些非议又如何?反正,现在的我就觉得,跟被何县令弹劾相比较,还是散养着鸡鸭,多吃些蝗虫重要。”
魏征担忧道:“可是,你可曾想过,虽然你现在只有九岁,能用年龄小当挡箭牌,可这件事的核心却是不体恤民心啊!这个世界上能够直接站在皇帝对面而不落下风的,只有百姓。能够将你太子位置直接粉碎的,也只有百姓。任凭你送再多的汤圆月饼,任凭你再刻苦读书练武,站到百姓的对立面,就算是阎家兄弟也只能跟你划清界限啊。”
对于魏征的担忧,李承乾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在意。
现在这些人只是觉得鸡鸭散养,破坏了他们的庄稼,可是等蝗灾起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这么想了。只要一想蝗灾起来后,这些百姓,包括何寿在内愧疚的样子,心里就带上了期待。
人都是这个样子,当别人有愧于自己的时候,反而不会生气,会觉得很爽。
魏征也知道,当蝗灾出现后,一切对太子反对的声音,都会消失不见。可是在这之前,太子要遭受的非议,可就多喽!
马车碾压着落日的余晖,停在了魏征的家门前。
下车后,伸手从侍卫手里接过那几只被五花大绑的肥鸡,魏征笑了笑,对着探出头的李承乾说:“太子殿下权且放心,若是真的有人闹到了朝堂上,老夫会出面帮你的。”
李承乾笑了笑,算是谢过了魏征的帮忙。
返回东宫的途中,李承乾特意驱赶马车到长寿坊逛了一圈。
长安县的县衙就坐落在长寿坊,包括了长安在内的长安县,可以说是全天下最风光的县治了。
不出所料的,长安县县衙外,也聚了很多的百姓。不用想,也是因为散养鸡鸭的问题在跟上官反映情况。
大唐建立以来,对寻常百姓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好。每年秋收之际,都会有很多的观风使、御史受命游走乡间。只要遇到百姓跟地主起争执的,这些官员就会没条件的站在百姓这边。而离长安最近的长安县等地的百姓,更是嚣张。只要是涉及到耕地的事,别说是地主了,官员他们也敢反抗。
至于养殖场背后很可能是太子,谁去管他,肯定会有青天大老爷出来给自己主持公道的。
绕过长寿坊,回到了东宫。
崇文馆已经放了学,现在两位老先生就在太子的书房里聊天,貌似愉快。
见李承乾的脸色不太好,李纲便直接询问原由,当得知事情的始末后,老先生的眼色也不太好看。
别说是一群百姓,就算是一个百姓站出来跟太子叫板,这件事的影响也会变得很恶劣。
“小子,就算蝗灾起来后,那些百姓会明白真相,可是,你以为他们会有多少人朝你认错?换句话说,若是你真的因为这件事吃了什么挂落,多不值啊。尘世间愚蠢的,就是肯牺牲自己的利益帮助别人的人,最愚蠢的,是最后还不落好的人。反倒是自私自利的混蛋,才能在这世间过得逍遥快活。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儿。”
虞世南虽然只是六十岁,可是在李纲面前,他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也喜欢上了聪慧的太子。
李承乾坐了下来,一口气喝完了一杯茶,拱拱手说:“虞先生,您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都知道会受损失、不落好而不去做好事,到最后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所谓善举,首先必须要是发于善心。如果是不带着善心的善举,那叫算计,让人不耻。所以啊,这次的事儿,受到点损失就受到一点吧。弟子对人心中的善,还是很有信心的。”
虞世南和李纲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本来他们还担心太子会因为这样的事儿而改变心性,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了。
拍拍太子的肩膀,虞世南哼着小曲离开了书房。他跟李纲不一样,李纲够资格住在某处宫殿,他却只能住在崇文馆里。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可是到了晚上,李承乾却收到了皇帝的命令,要他明日上朝。
如果是按照正常程序来推断,今天的话,两个县令的奏折,也差不多递交到了皇帝的案头。
正在一起吃晚饭的李纲,见传命的宦官走了以后,笑着对李承乾说:“看吧,麻烦事儿这么快就来了。怎么样?小子,有没有信心?没有的话,老夫明日陪你上朝一趟如何?”
李承乾咽下一口鸡肉,无所谓道:“不过就是挨弹劾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弟子虽然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还不至于被他们说的七窍生烟。”
李纲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正如同李承乾说的那样,弹劾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太子嘛,虽然是下一任皇帝,可是没有实权在手,太子也只是一个身份而已。就连当今皇帝都总被弹劾,太子又能如何?这也就是他年纪还小,要是再大一点,估计弹劾的奏折每天都不会缺。
毕竟,弹劾对上表的官员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被弹劾的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是了。整个朝堂弹劾别人还要讲究真实证据的,恐怕也只有魏征一个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承乾先是告诉一个侍卫在明德门等候李靖和牛进达,而后才坐着马车去承天门门口等候上朝。
例朝不同于大朝会,只有一些上了表的官员和几个顶级大佬会出现在朝堂里。所以,承天门外,其实没多少等候的人。
穿着一身朝服,站在门口被风吹的,也只有魏征一个了。
今天早晨的风还是挺大的,李承乾只好打开车门,邀请魏征进来。
如果是平时,魏征不会拒绝,可如今是在上朝前,他可不愿意上太子的车驾,有失体统。
不过到底不是傻子,魏征站到了马车的背风面,倚靠在车厢上跟李承乾攀谈。
“昨日老夫可是听手下几个人商量着今天要好好表现一次,而且,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今天还多了一些看热闹的官员。你被弹劾,还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怎么样,前一日老夫说的话,今日应验了吧。”
李承乾递给魏征一杯热茶,无所谓道:“反正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难道这些人还能骂娘?懒得理会,应对之策早就想好了,今天过来,也只是想看看有多少人看我不爽而已。”
听说太子有了应对之策,魏征就笑笑,不再多说什么。如果不是担心李承乾应对不了朝堂上的局面,他今天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久后,宫门开了,李承乾当仁不让的走在首位,无视了后方一些官员的指指点点,径直朝着立政殿走去。
今日与往日不同,进入大殿后,李承乾就看到了皇位上饶有兴致的皇帝老爹。
没错,就是饶有兴致,估计今天的事儿让他格外的期待。
不然的话,他怎么也得等到文武百官都到齐以后再出现的。
分位坐好后,李承乾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虽然后世的时候没有跟人对骂过,但是看骑手老前辈跟人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后世泼妇都要退避三舍的怼人艺术,没道理连这些迂腐的官员都对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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