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郡衙翻看卷宗的直不疑,接到了栾布的拜帖。
“栾老将军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我呢?”
听闻直不疑的自语,身旁的张直一愣,旋即跳脚不已:“怎的把那事儿给忘了···”
正欲开口述说前时之案,就见直不疑开门,朝着府衙大门走去。
张直只好哀叹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孤疑着出门迎接,直不疑就见栾布一副虚弱之态,在儿孙的扶持下,等候在大门前。
直不疑赶忙上前,从栾毅手中接过栾布的胳膊:“老将军年事已高,有事遣家中小辈通传一声便是,何以屈尊至此啊?”
“这可真是折煞小子了。”嘴上说着,直不疑眼角却暗自瞟着栾布的反应。
眼前的可不是什么行将就木的普通老头儿!
汉室将领,名字里带个布字的,有几个易于之辈?
二十一世纪名字里带强的小伙,他不一定很强;但在汉时,名字里带布字的,绝对够钢!
前有英布季布,后有三姓家奴,个顶个的不是人,都是战场上一言不合就开无双的存在!
高祖刘邦,能在西楚霸王手下逃脱,最终鲸吞天下,够英明神武了吧?
最终不也死在平复英布叛乱的归途?
作为典故‘一诺千金’的主人公,季布又能是什么善茬?
人家混黑道的!
其胞弟季心在景帝时,光是靠着乃兄余威,就统一了整个关中的地下势力,成为无数王公贵族的座上宾(黑手套)。
三姓家奴就更不提,一身武力冠绝天下,武神关公与张飞刘备联手,三个大一个,才堪堪打成平手。
可别觉得武力值是简单地加减法,就认为刘关张加起来等于一个吕布了!
玩过某自走棋的玩家都知道,一个三星英雄,怎么都不能有三个两星英雄的战斗力。
说白了,吕布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首尾不能兼顾,被围殴罢了。
哪怕眼前这位栾姓壮汉七老八十了,那也是在十几天前还能在城墙上砍刀射箭的主!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虚弱到,走路都需要子侄在一旁扶持?
正孤疑着,栾布虚弱的声音传来:“天使见谅,前日,有歹人行凶,老夫不慎中创,故而萎靡了些···”
张直心中郁闷不已,为没有早点说出此案来龙去脉悔恨不已。
这下好了,人家倚老卖老来这么一出苦肉计,自己就变成了那个‘与乡绅同流合污,意图隐瞒实情,徒害贤良’的丑角了。
果不其然,耳边响起直不疑的询问声:“何方歹人如此大胆,竟敢对老将军拔刀相向?”
抬头看去,就见直不疑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手都已是附上了剑柄!
“此事,张主簿知之甚详,老夫体弱身虚,实在是不便多语了···”
说着,栾布轻咳两声,眼光却直勾勾看向张直。
心中正对栾布口吐芬芳,就见直不疑也回过头,皱眉看向自己。
纵是心中万般恼怒,张直也只好深深一拜:“正要禀与天使,栾将军伤中,吾等不如入内详谈?”
·
客房中,张直大致描述了一番事态经过。
栾布侧目,就见直不疑手中茶碗已是堪堪欲碎,茶水溅落,直不疑却根本没发觉,吃人死的眼睛紧盯着张直。
茶碗终是没有被砸下,直不疑语气中却满是阴冷:“数百生民遭豪绅逼迫至死,敢问张主簿,《韩非子》言之‘五蠢’者何?”
张直默不作声,只羞愧的低下头。
《韩非子》,是为数不多的,如今尚流传于世的法家经典了,在法家门徒心目中,其地位仅次于《管子》和《商君书》。
其‘五蠢’篇,全文近四千七百字,论据充分,词锋锐利,所叙所言尽直指国家矛盾和问题。
详细列举出了法家观念中,对国家最没用乃至于害处最大的五种人群,故名曰五蠢。
而五蠢中,被韩非子列于首位的,就是商贾···
“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沸靡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韩非子·五蠢》”
其大意是:工商业者,制造粗劣器具,积累奢侈资财,囤积居奇,待机出售,希图从农民身上牟取暴利。···这五种人,都是国家的蛀虫。如果不除掉这五种像蛀虫一样的人,那么江山被颠覆、国家被灭亡,也就不足为怪了。
作为法家巨擘张恢之子,张直虽不如其师兄晁错那么出名,也算是法家翘楚、法家新生代的生力军。
如今被直不疑,一学黄老无为之道的小侍郎,指着鼻子质疑,张直羞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直不疑哪里是在问五蠢是什么?
根本就是指着张直灵魂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天使容禀,事发之时,下官忙于郡中事务,无暇他顾···”
直不疑将茶碗摔在桌子上,拂袖起身:“张大人有什么话,还是到御前说去吧!”
言毕,不顾张直挽留,直不疑愤而离去,直奔书房。
豪绅残民,固然可恶,也还没到需要直不疑亲自过问甚至呈至御前的地步。
栾布被刺杀,虽然骇人听闻,也轮不到直不疑去管,顶天了移送长安廷尉。
真正让直不疑无法处理的是,云中钱氏竟已到敢于刺杀国之上将的地步了!
自有汉以来,历任先帝或如高帝般英明神武,或如惠帝般仁弱无能,亦或如太宗孝文皇帝般,爱民如子,泽及鸟兽。
但他们都有一个最大公约数,经过历代传承,成为汉室坐稳江山社稷的根本:强本弱末!
对于地方宗族势力,汉室绝对是持十二分警惕的!
如今,在这北疆边陲,已经有一个宗族势力发展到敢对高官下手的地步···
此事,性质绝对比某人造反还恶劣!
这可是直面匈奴的云中!
当年韩王信叛乱,是如何令高帝刘邦陷入白登之围的危险境地的?
答案是韩王信养寇自重,伙同匈奴!
韩王信战亡后,其子孙家眷更是叛逃至匈奴。
弓高侯咋来的?
韩王信的后代韩颓当,率部归附回汉朝得来的!
在边地,司马以上的军官,其家属就已经要被留在长安为质,以备不测了。
更何况一商贾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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