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一刻,镀了金的光喷洒在甬道之间。
步撵稳稳的行着。
吱呀吱呀的声响错落有致。
步撵外的人惴惴不安。
步撵内的人心尖乱颤。
“皇上?”
杜鹃在步撵内偷偷的唤着。
步撵外的人脚步微乱,那双鎏金的锦靴动作稍滞,“……”许久才见那边回音,“恩,杜鹃。”
“皇上,我何时可以离开?”
何时可以离开?
富荣不禁有些恍惚的盯着那道撵帘微张了嘴,不知如何开口。他在她那里竟然是这样的,他禁锢了她的自由,他限制了她的行踪,可又为何今日听从了红药的安排跑到这里来?
“杜鹃,朕,朕会送你回去,择日……”
“……”杜鹃微微叹息,好似心底的一块沉重再次松懈了,却又不知是何种原因没来由的多了一份神伤,越来越沉重了起来,越滚越大,压得她喘不过气。
彼时,天色忽然大亮了,忽而又暗了下来。
不多时,竟下起了小雨,淅沥沥的。
甬道两边的光晕衬着淅沥沥的雨水,雨滴打在步撵的顶棚之上,脆生生的响。
杜鹃身子一动,她想下去。
“别动,很快便到了王府。”
她身子一愣,最终还是乖乖了坐了回去。
外面蹬蹬的脚步声近了,呼啦撑起了一只骨伞,“啪嗒啪嗒”的声响更盛了。一种空灵寂静的感觉,行进的脚步慢了几分。
撬开了一角的撵帘下偷看了富荣的锦靴,脚步缓缓,每一步似乎沉重了。雨水滴落滴溅在他的锦靴之上,晕开的水痕换做了一抹云烟。
“皇上,雨大了,请皇上,乘,乘步撵,我,我……皇上如此,我于心不安。”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步撵外的人许久未出声只听得一声声的雨滴迸溅,空洞洞的。
急切中,她抬首,掀开撵帘的那一刻,杜鹃担忧的面容正好落在了富荣期盼的目光下。
他定定的盯着那双担忧之色许久,微微的怔愣,“杜鹃!”
杜鹃忽觉不对,烧红了面微微垂首,“皇上!”
富荣忽地笑了,“呵呵,无妨,春雨之下,景色倒是异常的美艳,正好可以醒酒。”
“……”
见杜鹃未答言,他思绪飘远,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舞姿翩迁的女子,“杜鹃,今日的舞,很美!往日不曾见……”
杜鹃面色微热,怯生的道,“回皇上,只是些粗鄙的舞技,登不得大雅之堂。”
“杜鹃……”富荣一顿,面色上的红晕好似加深了。
杜鹃抬目向着那边被乌云掩盖的朝阳望去,昏黄的天空艮然一道亮丽的黄晕淡淡的扫来,只隔了一层薄薄的云帆后失了几分严厉的色彩。
低头浅浅的笑了,回首缩回了步撵内。
富荣步履缓缓,他时而转头看向步撵一侧,似乎那边的人正与他携手行在雨色之下,幽树空籁,雨意浓浓,空气中弥漫了沉重的潮湿和花树的清香。他感受着春意阑珊,尘世脱俗,忽地仰头探着骨伞的一角望向天际,一滴滴坠落的雨滴敲头而来,他携着笑,怡然的看向侧手边,步撵依依,仿若步撵中的人正侧目满面,春意的看向他。
此情此情,他陶醉其中。
雨淅沥沥的下个没完。
这条路到了尽头。
“娘娘,到了。”有内侍从院子内出来,低声的道。
杜鹃自步撵内惊醒,撵帘掀开,富荣正侧身立在步撵外,衣衫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骨伞挡去了大半个身的他,她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他却是那样一直等,等待她从步撵内出来。
“皇上!”被牵引着走到他身侧,她微垂了头。
府门外的宫灯依旧未灭,忽明忽暗的,守夜的宫人躬身立在门口。大开的院门内一名内侍挑着一柄更大的骨伞,手中的琉璃灯映衬的满院子亮堂了起来。
忽地,他牵住了她的手。
手指微凉,手指肚上的茧子凹凸有致。
她颤抖着想要躲闪,被他大力的牵住了,“莫要乱动,雨很大。”
杜鹃一直未敢抬首,生怕抬眸一望,心底某些的东西荡然无存了。
富荣接过内侍手中的琉璃灯,示意内侍退下。
杜鹃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动作,烁烁火光映亮了他的脸。莫名的,杜鹃心急跳起来,她希望他的手可以再握的紧一些,她会附上自己的另一只手捂热那只冰凉的手掌,又希望他立刻松开,不想这样一直被他牵着,他是洛红药的,他会是将来洛王府内各个侧妃的,却不是她的。两种矛盾的心理交织缠绕,叫她如坐针毡。
幕的,她的手指也跟着凉了起来。
他回首看了看,更加紧的握紧了她。
两人并肩行着,殊不知他的半个身都在骨伞外,迎着外面的冷风重雨,拍打他宽厚的脊背。
沿着小径,一路缓缓的行着。
一直到杜鹃的院子前,富荣才算停住了脚,抬手递给了她手中唯一一柄骨伞,“快些进去歇息。”
杜鹃愣了一下,扶身那一刻,他已经措步离开了。
她立在原地踌躇不前,一直望到他拐进了巷子口,厚重的雨水隔了两人的视野,雨雾蒙蒙下他已经湿了全身,她抬步就要追过去,却发现抬步的那一刻,他已经走出了很远。
矗立许久了,她才依稀不舍的扭身踱步进了院子。
远处,他弹出半个身来,雨水啪嗒啪嗒的击打在了他的身上,蒙蒙雨雾中,他看着那道白色的落寞身影缓缓的消失在了眼前。
雨渐渐的小了,天空水洗般。
晶亮亮的白浮在天际,挡了大片大片的蓝。白花花的烈日羞赧的躲在厚重的白朵身后,扶风推送,烈日失去了遮挡,它高昂了头,骄傲的停在那边。
雨水依旧倔强的不肯离去,滴答的落个没完。
富荣一日未眠,酒劲早已散了,此刻异常的清醒了。他辗转几次后索性顶着小雨在院子中不住的徘徊了起来。脚步深深,带了泥土的执拗,碎裂的纸条横在小径上,他浑然不知的被刮破了衣衫,撕拉一声。
他才算停了步。
抬目巡视,不禁无奈的笑了,“走来走去,不过是兜圈子。”
杜鹃的院子不大,在后院中却是矗立在了一处中央的位置,如此一来,富荣恍如间已经绕着她所在的院子反反复复行了大半个晌午。
踌躇间,他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衣衫碎裂,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乃至发髻边正滴答滴答的落着雨滴。
“呵……”富荣自嘲了笑了,“何以如此狼狈啊,哎……”
匆匆几步回了前院换好了衣衫,他平生第一次对着那只铜镜仔细的端详自己,左右看看,总算是不再狼狈如此,他这才毅然抬步要出门。
出门之际,他又有些胆怯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她一心要回苏家村,这里却是洛王府。”
原来他与她总是隔着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她迈不出,他进不去。
立在门前,他连连摇头,对自己对言,“她只是想为了救身边的杜创,叫自己离去,何曾想过朕的想法。”
左右怀疑的摇头,“离开去哪里?苏秋夜,还是安若轩,呵呵,都不准。”
反反复复……
他这一日在不安和内心的焦灼中度过了。
又是夜!
安静的夜。
潺潺的虫鸣四处隐隐的低唤,雨水下的洛王府出奇的清陈。
杜鹃院内。
“娘娘,该起了,睡了一天总该吃些东西。”月儿在房外悄声的说道。
杜鹃依靠着的身子微动了,目光终于从茫海的黑夜中收敛,她揉搓了微微肿胀的额头,这一日困乏的厉害,却一直未合眼,索性就这样安坐了一天。
此时回神,发现脑子里含糊的反复想了许多,最后她记住的只有那个凉凉的指尖。
“月儿,我已经起了。”杜鹃小声道。
月儿推门而入,蹦跳着,面上说不出的喜悦,她听闻了昨日的种种,想着自己的姑娘真是争气,快把那个张心怡鼻子气歪了,日后杜鹃越来越得宠,看那个整日叽叽喳喳的张心怡还怎么来闹事。
“娘娘,可睡得好?咦?怎么眼肿了?哭过了?做梦了吧,嘿嘿……许是做了美梦,喜极而泣了。快跟月儿说说做了什么美梦,叫月儿也跟着乐呵乐呵!”
杜鹃讪讪的笑了,无奈的摇头,“就属你鬼机灵,不过是一夜未休息的好,有些疲乏罢了。”
“恩,那就吃些清淡的,月儿再伺候杜鹃洗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觉。嘿嘿……”
杜鹃摆了手,披衣起身下了榻。
瞅着异常空挡的屋内,杜鹃指了指那边空下来的琴架惊讶的问道,“月儿,那只古琴放在了何处?”
月儿一面拨弄碗里滚烫的稀粥一面回道,“哦!那只古琴被月儿找人拿去修了,已经坏成了那副模样,皇上说音质不准,要月儿拿只新的过来,不过呀,月儿知道杜鹃念旧没舍得扔,拿去修理好了再拿回来。”
“……皇上!何时来过?”
“今日倒没瞧着,恩,几日前皇上留的话,是月儿在外面忙乎的时候遇到了皇上,皇上左右嘱咐了好多次呢!”
“……”杜鹃望着空落落的琴架,面色僵硬了。
原来今日皇上没有来过。
五日后。
春的身影更近了。
晨起下起了很厚的浓雾,迷蒙蒙的天上飘荡了一层水汽,湿漉漉的天,叫人有些微的难以提起精气神来。
杜鹃沿着青石步道左右望着,牡丹花已经吐出了蕊芯来,淡淡白白的蕊芯吐露芳华。青草香气逼人的浓郁,棉絮般松软。假山石间也挺出了青草的香芋,浅浅依靠着林立的山石缝隙,仰头探求光的暮霭。
不知何时,日头上来了,雾气也跟着渐渐散去,流下一条条白光,扫在每一处斑驳的嫩叶上。
霎时间,万紫千红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露水滴仄在碧绿的叶间,坠沉了花叶的身子向下滑去。
杜鹃,惆怅的望天,天井里的雨水顺着脸颊落下,“啪嗒啪嗒”的打在她的额头前,“外面的天该是晴朗的吧!”杜鹃低叹,随后一探,将红药的有一封书信扔进了雨水中,瞬间化成了一滩。
杜鹃还是决定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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