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宝儿说，她想回家了。
这是妈妈告诉我的，宝儿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妈妈还没来得及问昨天晚上去干什么了，宝儿开口就是一句，阿姨，我想回家了，你送我回去吧。
妈妈说这跟以往不同，这次的宝儿看上去格外的认真，虽然其实宝儿一直都在抱怨为什么莫阿姨还不来接她，但这样一直拖着敷衍她，她也没继续说些什么，这些天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宝儿就算再小也应该明白这不太正常了，自己的妈妈，就算把自己托付给朋友照顾，怎么可能连个电话都不打，妈妈每次表现在脸上的尴尬，或许宝儿她，心里已经在琢磨了。
我倒不是很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叹了口气，宝儿后面还说了一句话，阿姨，我想回家了，你送我回去吧，这不是我的家。
这不是我的家，这间房子的主人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却说这不是自己的家，可是仔细想想，宝儿说的，一点也没错啊。不过是个从未谋过面的阿姨，一个伤害了自己最挚爱哥哥的姐姐，这样的人，完全没有值得留恋的理由吧。
“要不，就趁着今天，告诉她吧。”
2006年的最后一天，妈妈噙着泪看着我，我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犹豫。无助的样子，因为我不是妈妈，所以不知道妈妈心里面到底在纠结什么吗？
“你们昨天……”
“宝儿昨天晚上又吐血了。”
我打断她的话，她在转移话题。
“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把她送去医院陪她待了一夜。”
“那为什么她是自己回来的？”
“这个……”
我觉得现在不是把那件事告诉妈妈的时候，我也不认为宝儿会跟妈妈说，妈妈听完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心里面又会怎么想，我不想因为宝儿我和妈妈的关系再出现什么问题。
我只好说了一个不算谎话的实话。
“你知道的，宝儿她，讨厌我。”
她不是讨厌我，她是恨我。
“也是啊，宝儿为什么总是对你很排斥？”
我忍不住唉声：“可能是之前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吧。”
妈妈笑了：“别开玩笑啦，你们之前都没见过，再说小孩子哪有会记仇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我看来，恰恰就是小孩子才会更直截了当的表达对一个人的态度吧。
门前放着一大筒炮仗，是那种可以飞上天变成烟花的，这是小区里每家每户年年都要预订的，没想到已经送了过来，可就算是强颜，我也真的欢笑不出来。
056
宝儿睡着了，上午十点钟，不早不晌的时辰，呼呼的就躺下了。
妈妈说要不从头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她算了，宝儿这么懂事，应该会理解吧。我反驳她这不行，宝儿还小，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妈妈曾经做过的丑事，她会自卑的，还是要编一个故事。
编一个怎样的故事呢，让宝儿可以相信，妈妈当时是真的因为没有办法才把自己送人的，但这些年来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直到出了这种事，在双方都愿意的情况下，莫姨才会重新送过来抚养。
还有就是，爸爸，该怎么解释？
我看得出来，妈妈很担心，很害怕，我也一样。不是担心宝儿会不会相信我们所说的，而是担心她相信了之后，会做出怎样的举动，而我们又该怎样应对。
这似乎是一笔情债，欠下了那么多，当某一天突然攒够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还。
她会哭闹吗，发疯甚至崩溃吗，叫喊着不顾我们的劝阻去找莫姨，她不该承受这些的。
但没别的办法了，总归会有这么一天的，早点结束不是更好，毕竟还小，以后慢慢培养感情的时间还长，如果像我一样，就算我的亲生父母站在我的面前，就算也给我讲了一个痛哭流涕的故事，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感触吧。习惯了鸟巢的温暖，便不想再去适应无际的天空。
宝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迷糊着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和妈妈已经等了很久，看到她的那一刻，妈妈的手臂颤动了一下。
“睡醒了，肚子饿了吗？”
语气里都带着一种腔，但我说不出来。
“没事阿姨，我不饿。”
宝儿说着坐了过来，妈妈没有向往常一样“怎么会不饿呢，多少吃点吧”，而是直截了当：“宝儿过来阿姨身边，我有话对你说。”
时针停在2的位置，分针停在1的位置，秒针停在4和5中间，再也前进不得。是巧合吗，记不清已经用了几年的钟表，突然的就停了下来，我是前几天刚给它换上的电池，我有一种预感，它或许，活不过今年了。
“宝儿，想听阿姨讲一个故事吗？”
057
窗户玻璃的外侧好像结上了一层冰，模模糊糊的无色，看上去那么的脆弱，仿佛只要对着它吹上一口气就会融化，不经意的恍惚中，我竟然触动了。
“那是孩子出生的那年，在我还怀孕的时候，因为一些吵闹和纠纷导致了我和孩子爸爸的感情破裂，无法解决，于是我们就离婚了，各走各的路，后来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却发生了意外。记不清那天是去干什么了，只记得迎面撞来的一辆车子，后来我就没意识了。再之后我在医院醒来，我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可是我不想把孩子交给爸爸照顾，再加上那段时间我很迷茫，很忧郁，我不知道我那样的状态还能不能把孩子照顾好，于是我选择了把她送去了孤儿院，每过一段时间就去看一次。再后来的某一天就再也没看到了，她被某家人领养走了，那家人照顾了她十年。”
虽然只是故事的开始，虽然只是一个假故事的开始，可是妈妈已经开始哽咽了。
“宝儿，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
嘟囔着声音，连话都说不清了，妈妈握住宝儿的手，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可是相反，宝儿的表情却是很淡定，她那么聪明，我不觉得她没有听懂，或许只是假装没有听懂。
妈妈接下来会说什么，孩子，其实我才是你的亲生妈妈，瞒了你这么多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很平静的接受这件事。电视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眼泪加上故事，自以为就能弥补当初把孩子抛弃。
妈妈还没来得及说，宝儿却突然开口了。她总是让我感到震惊。
语气很平淡，我总觉得，她一直都知道，很奇怪的感觉。
“我八岁的时候，”看起来，她记得很清楚。
“忘了是哪一天的夜晚了，那天我发烧了，妈妈一直在床边陪着我入睡，后来我睡了一觉半夜突然醒了过来，发现床头的灯还亮着，妈妈还没睡，我想问她怎么了，却突然听到她说了一句话，她摸着我的脸，她说宝儿啊，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孩子啊。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我没有出声问，妈妈关上了灯，她叹着气，她又说道，可你终归不是。那一夜她把我搂的死死的，我后来也没有问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家里面好像变了很多，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具体在做什么工作，但好像不太顺利，那个时候他们就开始吵架了，一点小事莫名其妙的就会发脾气，我每次都很害怕躲得远远地，这两年一直都是这样，直到前段时间他们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妈妈头埋在宝儿的怀里，宝儿也哭了，害怕再听下去，到最后发现，原来不知情的，一直都是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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