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收摊了,音乐声也没了,活力四射的男男女女也相继离开,郊区又恢复了宁静,只有孤零零的武厚,拖着沉重的身子,漫步在路上。
四周的灯光都灭了,深更半夜的连路过的车辆也看不到,深蓝色的夜空挂着一轮清辉明月,一如在山里无数个夜晚所见到的那样。
武厚手里握着服务员最后给他的苦瓜,头疼欲裂,酒精发挥了作用,他胃里这会翻江倒海,火辣辣的疼,最后终于坚持不住,跌坐到路边一棵树下,剧烈的呕吐了起来。
呕吐中的武厚,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血管也增大了几分,胃里的液体不停的从口中吐出,这画面就像是一个茶壶在往地上倒水。
武厚真的醉了,醉的想不省人事,可脑子此刻却还是保持着一丝清明,让他不至于神志不清。
胃里的东西吐完了以后,武厚艰难的靠到树上,看了看手中依旧紧握着的苦瓜,他心念微动,抬起手张口又咬了下去。
这根苦瓜很脆,水分也多,吃起来像黄瓜一样,如果不是那苦涩的味道,恐怕还真会被人误会。
武厚嘴里嚼着苦瓜,脑海中想着刚才服务员的那番话,他吃的很缓慢,每一口都嚼的细心,不放过吃到嘴里的任何一小块,把它们统统嚼到稀碎,才小心翼翼的咽下。
十分钟后,武厚咽下最后一口苦瓜,他眉头皱在一起,在树上随意抹了抹手,然后艰难的站起身。
“还是很苦啊,虽然没有刚才苦的厉害,但却也不甜呀。”武厚低头自言自语,舌头在口腔内舔了一圈,苦涩的味道让味蕾已经麻木。
服务员说苦吃多了,总会吃出甜味来,可这根苦瓜吃完了,还是苦。
年少不知人生滋味,千般苦万般恨,都在阅历中,尚且年少的武厚,还体会不到服务员话里的深意。
武厚惨笑,他仰头看看天,胃里的酒水已经全被吐了出来,相对于刚才来说,清醒了不少,脑袋也变得轻松了。
辨别一下方向,武厚迈开步子,晃悠悠的往山里走去,他要去平皇山,他想坐到山顶,看清辉明月,看无数山头在月色下带上银帽子,看雾气袅袅在山间像水一样流淌。
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平静的看着月色下的大山,朦胧中到达那种无我无他的境界。
此处距离平皇山,少说也有三百里,平日里坐车都要一下午的时间,而步行的他,以现在的速度,怕是明天晚上也走不到。
可武厚并没有去想这些,他仍是一步步的往前走,拖着沉重的双脚,勇往直前,即使前方没有路灯,只有黑暗。
专心走路的武厚,听到身后有个熟悉的脚步声,他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外公,我不回去,我不想见他。”武厚看着前方淡淡说。
从后面跟上武厚的这个人,正是出来寻找武厚的郭显达,实际上他从武厚刚一出小区的时候就追上了武厚,只是他一直没现身,他不现身,武厚肯定也发现不了他。
郭显达跟着武厚去到郊区,看着武厚一个人要了一盘子苦瓜,又要了二锅头、老白干,汾酒。郭显达知道武厚这是在借酒消愁,想买醉,但天性不着调的他,当时还是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还挺会喝,一样一瓶。
武厚吃苦瓜喝酒的时候,郭显达看的触目惊心,苦瓜他不是没吃过,也常吃,但也从来没有像武厚这样吃过,正正一盘子十几斤苦瓜,再加上三斤白酒,郭显达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搞过,他心里一边担忧武厚,一边感叹这小子长大了,肯定是个狠人。
原本郭显达准备等武厚彻底醉了以后,把他背回去,但刚才看情形,这孩子是没醉,于是郭显达赞叹武厚酒量的同时,也准备赶上武厚,心想无论他去哪,都陪着他。
郭显达加快步伐,走到和武厚并肩的位置,在月光下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心疼道,“傻瓜,喝那么多,胃烧坏了咋办?”
武厚仍然是不紧不慢的走着,道,“那也没你一辈子喝的多啊。”
郭显达开怀畅笑,得意道,“那是,你外公年轻的时候,一顿饭烧刀子能喝五斤,时至今日,我喝的酒,怎么说也得有个一吨两吨的样子。”
一边的武厚笑笑,无动于衷,笑容看不出一点开心的意思。
郭显达摸摸胡须,停止笑容,叹一口气道,“傻小子,怎么说那也是你老子,你总得见他。”
提起武大器,武厚就来气,愤愤不平的回答说,“那他这十几年去哪了,怎么不回来见我和我妈?既然能派人回来偷偷拍照,难道自己没能力回来?”
气愤的武厚看了一眼外公,最后不满道,“外公,你心里难道向着他?”
郭显达连连摇头,辩解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才不会向着他,外公我心里只向着你。”
“那你就狠狠揍他一顿!”武厚咬牙道。
郭显达身形顿了一下,难办的挠挠头,然后又快步跟上武厚,为难道,“揍他一顿也不是不行,很随意的一件事嘛,但揍了他,你妈会不高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和你外婆一样,发起火来,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的确,武厚的母亲郭葵花,完美的继承了外婆的脾气,平日里和蔼可亲,如果发起火来,那真是摇身一变母老虎,家里谁也不放在眼里。
不过武厚知道,外公不是怕揍了武大器郭葵花会生气,而是怕揍了以后郭葵花会伤心。
爷孙俩都是聪明人,郭显达当然知道武厚理解自己的想法,就又缓缓道,“哪家老子不疼小子啊,你外公就这一个闺女,从小不能娇生惯养,但也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可你这没良心的爹,实在是混蛋,辜负了你妈十几年...傻孩子,那天我看到你爸以后,当时就想一掌把他两条腿打断,你妈和你外婆死命的拉着我,我怕伤着她们,也没敢动手。”
武厚听了这话,轻笑一声,重复了其中一句,反问道:“哪家老子不疼小子?我家啊!”
郭显达身形又一顿,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安慰人的差事,对自己来说,还真不是那么轻松的啊。
武厚加快脚步走去,郭显达跟上,看着武厚问,“乖孙,你真不打算见他?”
武厚点头。
郭显达难办道,“那你妈肯定会更伤心的啊,一个是自己最爱的男人,一个是自己的心头肉,你说她夹在中间,得多伤心啊?”
点头的武厚幅度慢慢变小,眉头皱了起来,他舌头在口中舔着牙龈,感受着嘴中苦瓜留下来的苦涩味道。
是啊,郭葵花这么多年一个人拉扯孩子,从没想过改嫁的事情,武厚记得小时候,有一个跟母亲岁数相仿的男人,条件很不错,一直追求郭葵花,不在乎她带着武厚,也愿意娶她,但郭葵花最后还是拒绝了。
武厚知道,郭葵花很爱武大器,从前的自己不明白,但是自从自己遇见关卿瑶以后,遇见爱情以后,他渐渐也能体会一些了。
如果说这世上武厚最怕谁的眼泪,那无非是母亲和外公外婆的,武厚见不得他们伤心,那比让自己痛苦更痛苦,所以郭显达的话,让他慎重的考虑了起来。
渐渐的,爷孙俩彻底离开了城市,他们已经走出很远,翻过了两座小山头到了山里,月亮也慢慢挂到了西边的天上,身后城市的霓虹灯光也已经消失不见。
这片山连绵数百里,沿途少有人烟,村落十分少见,即使有,也是寥寥几户世世代代居住在山里的居民。
爷孙俩好大会没讲话了,就这么默默走着,武厚不说,郭显达也不问。
郭显达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里,所以他对大山很眷恋,当他们来到山里以后,郭显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得很盛,甚至有些雀跃,心情不错的哼起了小曲。
那是一段山歌,小时候武厚在山里生活,经常听到山民哼唱,拗口的方言难以表述,但大概意思就是,妻儿家里坐,汉子出门去,打猎回来后,烧起大锅水,炖上野味肉,一家不挨饿,东来采山草,铺成厚被褥,夏来泡山泉,清凉又清心,日子虽然苦,家里欢乐多……
这是一首描写山里人家的民谣,简单的形容了山里一家三口的生活,虽然生活不如意,但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武厚听了这熟悉的山歌,心里暗暗叹息,在黑暗中面色又苦上了几分。
哼唱的起劲的郭显达,没有发现武厚的异样,他仍然在愉悦的哼唱着,直到武厚轻轻嗔了一声,“别唱了。”他才停下来。
郭显达诧异的看着愠怒的武厚,不明所以,还傻乎乎的问,“怎么了?”
武厚阴沉着脸,半蹲下身,双腿猛然发力,整个人拔地而起,向前一跃四五丈,落地后再发力,又往前跃出四五丈,几个呼吸间,就离开了郭显达的视线。
郭显达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不到武厚的身影了,他挠挠头,纳闷道,“这小子,怎么说走就走呢?”
接着他又笑道,“嘿,身法还挺不错呀。”
然后郭显达一步迈出,人已经出现在了十丈以外的距离,仅仅是三步,就追上了前面的武厚。
武厚耳旁风声呼啸而过,夹杂着郭显达的笑声,
“哈哈,乖孙,平时咱们都是比掰手腕,今天场地宽敞,咱就比比谁先到平皇山,怎么样?”
武厚扭头看了一眼郭显达,年轻气盛他的起了争胜的心,无声的点点头,落地后又大力跃起,激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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