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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文学 > 凉陌川凌肃 > 第131章 受人以柄
 
“儿臣清楚的很,当君王受人蒙蔽,做出不适宜的行为时,臣子有权提出异议,并劝告君王收回成命,何况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更要直谏。”

他目不转睛地对上钱皇后,也是他数年来第一次,以决然态度正视他向来畏如虎狼的继母。

钱皇后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混账,天子威仪岂能容你冒犯,圣上自有他的打算,休要再胡搅蛮缠。”

凌睿鼓舌,舐去满嘴的血腥味儿,孤傲地看着她:“国公受难,正合母后心意了?”

“你今日醉得不轻。”钱皇后向吴正道:“劳驾吴统领派人暂送他去凤栖宫,打几桶冷水,好好给他醒醒酒。”

吴正犹豫一下,顺从地应了:“卑职遵命。”

……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啊。”荣王一座小别苑内声歌艳舞、花团锦簇,舞姬们穿着酥胸半露的衣裳,姿态婀娜翩跹,诉不尽的风韵。凌钰斜靠在矮榻,享受着美丽侍女剥得光溜的荔枝,满眼迷醉。

邻近凌钰的屏风后隐着一人颀长傲挺的身形,那人不动,投射出沉静冷暗的影像。

那人未回应,凌钰便兴意阑珊,摆摆手示意歌舞姬退出大厅。

等人散尽后,凌钰冲屏风后挑挑眉,不见愠怒,也未质问,不重地击了下掌,像在给谁打着暗语。

屏风后那人依然端立不动,冷如不化的寒冰。

在凌钰击掌后约十数时间,一位珊瑚绿百褶衣裙的女子从大厅后堂走出,女子身段秀长,腰肢纤纤面容俊俏,一对杏目水灵动人,如一潭清澈见底的碧湖。

佳人此时,却带着几分胆怯,屏风后那人似乎感应到女子那份惊慌,本是凝固的剪影一动。

这点细微动作看在了凌钰眼中,凌钰故意声色不露,向女子道:“林儿,侍候贵客喝茶。”

林儿应了声“是”。

屏风后,一只拳头悄悄握起。昔日低微却骄傲,柔弱却自立的卖花女,如何被迫成为他人权势下的一枚棋子,失去了自由尊严。

他不知林儿到底是在怎样的状态下,与凌钰签订了终身契约,此世为凌钰奴从,但他相信这并非林儿本意,他也曾问过林儿,可仅有的一次问询,她选择沉默。

林儿从桌案上斟了茶,敛目转入屏风后,一抬眼,便见少年静湖般的目光灼灼在她身。

她大感意外,忙一敛裾,局促地唤道:“慕都督。”

当初慕晨大义灭亲,亲自揭发了慕家恶行,钦差奉旨彻查慕家,查出慕家不仅勾结匪寇行私人之便,更是残害乡里,草菅人命。案情报于天子,天子大发雷霆,即下令捉拿慕家相关涉案人等交刑部议罪,病中的慕晨养父从丫环口中听到真相,一口气没上来便下了阎王殿,涉案的几个慕家兄弟被判斩,遣散家眷,没收不法财产,短短时日,嚣张一时能人辈出的半杆子皇亲国戚慕家,兴于白手,毁于倾刻。

慕家腐败,直接牵连到钱皇后受凌南冷眼,险遭议处,但钱皇后是个聪明人,即时向圣上请了罪,并下了罪已书告罪天下,吃斋念佛两个月为慕家赎罪,当皇后的做到了这地步,凌南渐渐也就消了气,对于慕家事不再提起。

慕家倒台受益最大的是慕晨,他不仅未卷入慕家剧变,反而更受凌南重视,稳坐少钦司头把交椅,养得他权势惊人,日益威重,在京中风光无两。

站在屏风后的慕晨一抬手,示意林儿不必多礼,从容接下她手中杯盏,淡淡问道:“最近,可还好?”

“劳都督挂心了,林儿一切如常。”林儿腼腆回道。

得她一个“一切如常”,慕晨暗暗放下绷起了心弦,当她的自由遭受束缚,绳索握在他人股掌,他所期望的,只是她一句“一切如常”。

他点了点头,虽眼神不动,她亦欣喜。

这时凌钰懒洋洋道:“林儿便跟慕都督说说,最近在王府都有哪些好玩事儿吧,省得大都督不放心呢。”

“王爷待林儿很好,请都督放心。”林儿知道自己在凌钰那儿充当着什么,凌钰逼她签下卖身契约,为的不正是用她来胁迫慕晨,让慕晨为他效力么?

林儿本是性情高傲的,若她无牵无挂单身一人,必然不会叫慕晨受人摆布,可是她不能无视同样卖身于王府的爹爹的生死。她已亏欠了慕晨太多人情,不敢再让他为她担惊受怕。

“安心些,过不了多久,我还你自由身,亲自接你出府。”慕晨平静地说着,无人可知他负于身后的那只手,握如铁钳。

“林儿谢过都督。”林儿一委身,朝慕晨行了谢礼。

“好了林儿,你可以下去了。”凌钰语气轻柔,像武者轻轻擦拭他最趁手的杀人兵器。

“是。”林儿恭谨告退。

等林儿回入后堂,凌钰才笑着对屏风道:“不知凉胜一案,都督打算如何审理啊?”

慕晨脑中满是林儿的身影,回复得有些漫不经心,“少钦司同时接手了泽恩寺一事,地方少钦卫已经行动,大力寻找盛王所在,这事还须卑职亲力亲为走一趟,对于凉胜的问审,已交由副都督办理。”

“就是那位铁面无情认理不认人,绰号夜叉的副都督?”凌钰说着便笑了,“夜叉最擅刑审,最能折腾又最不致人死命,这么一来,本王觉得凉胜那身硬骨头,八成得废了。”

“圣上派卑职去处理盛王一事,可见他老人家是有意让国公栽在夜叉手上,呵,圣上是有多恨国公呢。”

不知情的,当真以为凉胜是触犯了国法才受押,像凌钰这种在背后操纵,慕晨这种深度参与的人自然明白凉胜罪在包庇疑犯、谋害皇妃,再厚的功劳薄,在触动皇室忌讳后都将成为废纸一张。

尤其,那件事是凌南耿耿于怀了十多年的心病。

凉胜交由少钦司审理,其余从属一律关押于刑部待罪,凌南暗中也已派下私密卫士,对十年前旧案展开调查。

凌钰欠了欠身,急切问道:“那以都督之见,父皇是想搞死凉家,还是只想让他受个教训呢?本王担心的是父皇与凉胜终究有几分私人交情,且淑妃是背叛了父皇为他所不耻的,目前了尘又死了,他还会为了一个他恨不得一杀为快的疯妃,而斩杀功臣么?本王怎么觉得他圣旨所列的罪名那么轻呢?”

慕晨无声一个冷笑,“殿下莫急。圣上留有余地,本就不想一刀砍了凉胜的。”他又道:“但是,想问成个什么罪,砍凉家几人,还不是全看法司如何审理么。揣测圣上意思,少钦卫自当保守些审理,再交由圣上定论,不过按殿下意思,凉胜十成是没命了。”

凌钰听后笑容一绽,安心卧回了矮榻,“倒也不用问成个诛九族什么的,凉家凋零,总共就那么几人,但凉胜与他女儿必须得死,此事全仰仗都督了。”

“以卑职之见,借律法斩杀凉陌川,有难度。”慕晨道:“她是个傻子,而圣上又最看重声誉,就算议定满门抄斩,凉陌川也极可能承蒙特赦。再者,还有个慧王殿下为凉家奔走,听说今日他咆哮宣殿,吃了娘娘耳光,捉回凤栖宫泼冷水了。”他喝了口茶,心爱女子亲手奉上的茶本是香甜,此刻竟是苦涩。

“不说那废物,”凌钰道:“凉胜不死本王难安,罢黜徒刑流放统统不要,他必须得死。”

“所以殿下一心要拉上凉陌川,”慕晨道:“因为凉家有一面免死金牌,非谋逆大罪皆可免死。只有拉上了凉陌川,凉胜才会将免死权让给女儿,否则……”

“所以此事必须做大,”凌钰阴森森笑了笑,“说不定,可以在盛王那头,做些手脚呢?”

慕晨心头一重,却不动声色地浅笑,颔首:“希望能如您所愿。”

将入夜,没征兆地突下大雨,马上那十人一身湿衣,顶风冒雨,进入一座位于晏州境内的落云山。

凌肃之所以取道此地,是为了躲避埋伏在回京之路上的各路杀手,出其不意。现今凌肃顶着弑师的帽子,心里有点儿底的都知道他必会想方设法赶回京城,澄清传言并自证清白,凌钰与钱皇后怎能不在他回京时痛下杀手?一旦凌肃身亡,还能将他的死,推在泽恩寺那些嚷嚷着要为了尘报仇的出家人身上,毕竟那些人联名签誓言书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风骤雨疾,打得人睁不开眼,此时已近深夜,无法行路,凌肃在一处拱石下招招手,叫停了队伍。巨石天然如伞,石下开阔,可让数十人容身,方便他们暂时避雨。

可幸漫天飞雨,石下却有一片是干爽的,正好可以用来宿营。落云山是荒山,无路,又逢大雨突降,凌肃不得不放弃连夜赶路的原先计划。

十人找了干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还好包裹是油布的材质,里面的裘衣没被淋湿。他们此行隐蔽,不适宜生火烘烤,几个大男人便脱了湿衣,光膀子披裘衣坐在巨石下取暖,商量着琐事。

“殿下,衣服换了吧,会着凉。”常青为凌肃取来包裹中干净的衣裳,双手呈向他。

凌肃站在巨石的风口处,冷风夹着冰雨,凶狠地拍在他脸颊,他似乎感觉不到冷与痛,就那么挺直伫立,遥望京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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