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谢三忽然感觉花船一震,只听外面传来一人高喝:“到了。”
转头挑起一角门帘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花船已经离开沐池,甚至离开白帝城,来到了一片方圆十数里的大湖中央。络腮胡子刚才心神紧绷,一路听山鬼先生说话,竟不觉船在开动。
只是谢三所见,船上只有自己和山鬼先生两人,却不知这船是如何平稳快速行驶…
大湖中央是一片十余亩的小岛,岛上雕栏勾轩绵延不绝而且灯火通明。花船靠在津渡旁边,码头游廊上走来几个仆婢丫鬟,以及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神似马猴的老者,正是幻师。
“这就是当代风刀?”幻师未至先声:“你这胡子粘得挺有个性嘛。”
谢三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见山鬼先生弯腰从船厢中出来道:“这是桂诚实,当代幻师,我们白帝城五大客卿之一。”
长腿似澜杆,纤腰如修竹,由于衣纱单薄,钟若兮弓腰走出来时腰背臀脚若隐若现,谢三只是转头一瞥,竟然被惊艳得有些楞不过神来。
“大概世人追求花魁,明明知道可望而不可求,却乐此不疲,就是因为这种惊鸿一瞥的诱惑罢。”谢三自嘲一想,不知道这算不算从业本能。
他和丁伟不同,不是淫贼出生,不过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当年逃出谢家,为了谋生把自己卖了做大户人家的小厮,不想没多久这家大户因罪被抄,小厮小姐全被打入教司坊,充做奴籍,谢三又成一名青楼门外带绿帽揽客的小龟公。
虽然没几个月就被他乘机逃了出去,但小时这段经历确实丰富了他的见识,也影响了他的性格。所以进城时他才能对身边的王小兄弟口若悬河,大谈风月。
实际上,这家伙也只是光说不练的雏,唯一有过一点纠葛的那个人儿现在恐怕还在大月国石姬城等他…
“小子,看什么呢!”幻师把手在谢三眼前晃了晃,道:“眼珠子掉下来啦!”
“前辈神采照人,晚辈不觉入神,还请桂先生见凉。”谢三弓腰对幻师施礼道。在东门见过这老小孩一面,打不过之前得哄着点,不然得罪了他可吃不消。
“嗯,你小子挺会说话的嘛,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幻师摸了摸颔下的一蕞花白小山羊胡,眯着眼对桂先生这个称呼很是满意,这才是我辈高人风范嘛,毕竟钟学妹不就是喜欢被人称山鬼先生的…
“既然你决定拜入白帝城门下,准备选哪个做你师傅呀?”
“额,晚辈初来咋到,还没想好。”谢三老实道。
“嗯——这个拜师之事,你确实要认真考虑考虑,这可是事关终身的大事…”幻师一脸替谢三考虑的语气道:“不过你挑选师傅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只看武功,比如白帝或者那个武痴,收徒之后恐怕也没时间教你,我老桂就不一样了……”
“桂学长,天色这么晚,让谢三先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东躲西藏,他应该很累了。”山鬼先生打断道。
“哦…”幻师讪讪摸了摸头应道,显然为收徒忽悠人这种事情他也很少干,被山鬼打断竟有几分尴尬和羞愧。
于是山鬼吩咐仆婢领着谢三先去客院。
“学妹,你又不收男徒弟,风刀传承和我幻师一脉简直是天作之合,这小家伙做我徒弟总比跟着白帝和那个武呆子强多了吧。”沿着环岛水榭长廊中,幻师迫不及待追上山鬼道。
“学长何必急于一时,谢三既已决定拜入白帝城,你若真心要收他为徒,总要让他对我们了解一番再作考虑,拜师收徒也是讲究两厢情愿,太过着急反而吓着他,日后若是反悔,岂不影响你们师徒情分?”
山鬼先生信步闲庭,髻发巍峨,长腿阔步,云翼飘流,她虽高挑,骨架形体却极为消瘦,宫裙长裾,行走如风,幻师个子矮小,总要小跑才能跟上她的步伐,和玉人一对比,看起来就有些莫名的喜感。
“学妹你也知道,学兄向来为人低调,淡泊名利,不像白帝那家伙,仗着武功高点就到处张扬,万一那小子被白帝的声名所惑,拜入他门下,岂不暴殄天物!”
山鬼知道这位学长压根不是什么淡薄名利之辈,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扬名立万,脾气又是这么个老小孩的惫懒德行,白帝城上下里外都不好意思替他宣扬,当下脚步不停,口中安慰道:“这点你别担心,据我所知,他的武功资质并不出色,他若是聪明些,必然会选择最合适的师傅。何况白帝他们也未必能看得上他得资质。”
“那要是他不聪明呢或者一时糊涂呢?”幻师仍然患得患失。
翻了个白眼,山鬼道:“能从半个江湖的搜寻和追杀中逃入我们白帝城的人,会是个笨蛋嘛!”
“倒也是,我桂诚实要收的徒弟,怎么可能是个傻瓜!”幻师很快就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两人穿廊过堂,很快来到岛上一座最恢弘的大殿内,进殿正对的是一幅万里江山祭神图,下设六尺高的翘头案,香烛袅袅,悠远古朴,殿中摆着十六套厚重的檀木靠背圈椅,此时条案下左首坐着一位峨冠博带,手上拿着羽扇的文士,此外殿中空荡,再无他人。
文士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目莹润,气度非凡,见两人进来,沉声问道:“人呢?”
“已经安排在客院休息了。”山鬼先生回答着,自然而然坐到右上首的位置。
“嘿嘿,钟学妹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幻师说着,也顺势在山鬼下手坐了。
侍女们这才一阵进来奉茶添水,待山鬼挥手之后,欠身而退。
“如此,七派试武之事已成定数!”峨冠男子言简意赅,但似乎每说的一个字都含莫大的力量。
“嗯。”虽然兵不血刃就收服了引发江湖风起云涌的风刀传人,山鬼面上却仍是淡淡,接着开口道:“莫大回来说,太虚观这次来的是三长老迎松客卢卢康。”
“意料之中。”峨冠中年点了点头,继续道:“欢欢说,今日在同福客栈,看见荆六娘和四乐府的新太平令交手。”
这时山鬼先生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嗯,莫大说前两天荆六娘和苏汐箬也交过手。”
“有没有可能是苦肉计——”峨冠中年沉吟着。
“应该不是,莫大和荆六娘交手过,据他所说她身上的幽柔体怪力并未衰减。”山鬼打断道。
“也没有变强?”
“照莫大推测,应该没有。他也是第一次和荆六娘交手。”
“那就是没有。”
“你们说他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像老符一样?”幻师挠头插嘴道:“神鬼经这么邪门的武学,谁都参悟不了,偏偏他练成了,要说没后遗症,老桂我都不信。”
“若是神智出现问题,荆六娘身上的怪力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为她所用。”山鬼先生摇了摇头否定道。
“或许不是神智,而是肉身?”幻师继续猜道,见山鬼又要摇头,连旁边的峨冠中年也不认同,不由恼道:“这不是,那也不是,又不是死了,堂堂天下第一,当世无双无对的人物,三十年都没动静,总要有个理由吧!小月界的武道还有什么是他一眼看不穿猜不透的?忒得要闭关这么久。”
“也许真得是死了?”峨冠中年缓缓道。
“他要是死了,荆六娘身上得怪力怎么还在?”
“或者是假死?”山鬼先生仿佛想起什么,继续道:“神象在东吴故地圆寂了,莫大代收的小徒弟说他肉身不腐,体散异香并没有化尸。”
“啊?”幻师一脸诧异:“那家伙比老桂我都年轻,修为不比我低,当了喇嘛怎么反而死得比我们早?”
“小极乐欢喜功!”峨冠中年一脸肯定道:“当年白帝三个追仿那人灵感,创出此功后只有神象在练,可能出了岔子。”随即又皱眉道:“若是那人修炼新功也出了这种岔子,陷入假死,眼下这种情况,勉强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神象这老小子,也想效仿他么?”幻师和神象有些交情,于是念念叨叨:“就凭他那小身板也敢学人舍身问道?也不知道死透了没有?上次走前还欠老桂一顿酒呢。”
“遗蜕还在,此次事后,莫大会亲自去请回来。”山鬼安慰道,神象为人秉承白鹿院的周正宽和,和白帝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只是山鬼生性理智,生死早已看淡,故而洒脱些。
“就是不知,以那人的武道修为,能否安然度过。”山鬼先生脸上竟露出几分担忧。
“无论如何,此次七派试武势在必行,行之必功。当今小月界,只有成为圣地大派才有落子天下的可能。”峨冠中年斩钉截铁道:“目前看来太虚观、白马寺、东岛都没有阻挠我们的意思。”
“天狼山棘手点,不过仅他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只要这三大派没有反对,事情就成了一半,就是不知道密宗会是哪个浮屠供座下山?”幻师捋着胡须道。
“莲花生不来。”峨冠中年肯定道。
“那就好!”幻师拍了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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