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挚本来也不在乎什么,此时却是看这年轻仆役越来越不顺眼,直直的呵斥道:“慌什么?不就掉了一件衣服吗?”
“放起来!”
杜挚不满的说着。
年轻的仆役手忙脚乱的将衣服放了起来,然后来到杜挚面前,就那样呆住了。
“想什么呢?”杜挚疑惑的看了那仆役一眼,“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话要说……”
年轻的仆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没……没有。”
“你背后怕是瞒着什么见不得人——见不得我的事情吧?”
杜挚咄咄逼人的靠近了那年轻仆役,阴测测的问着。年轻仆役被杜挚吓怕了,跪下连连叫道:
“小的真的没有干对不起主君的事情啊!小的还要靠主君才能养活自己,哪敢做对不起主君的事情?”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杜挚低低的哼了一声,“我问你一些话,你必须如实作答。如果答不上来,你就不要在这里呆了,出去讨饭去吧。”
“是,主君。”年轻仆役连忙答道,“主君请问。”
“我问你,前天,我向君上上了一封上书,这是怎么回事?”
“回主君,小的也不知道……”
“老实回答!”杜挚一声厉喝。
年轻仆役吓得连忙拜倒:“小的知道这中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小的不敢说啊!”
“有什么不敢说的?”杜挚疑惑的说着,“难道这偌大府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会要你的命不成?”
“小的……”
年轻仆役默默咬了一会儿嘴唇,杜少言看着这年轻仆役好生磨蹭,不耐烦了,一声低喝:
“磨磨蹭蹭什么?”
年轻仆役知道杜少言是杜挚身边的狠角色,连忙将头低的更低了:“小的真的不敢说,说了……”
“我包你安全,没有人会加害你。”杜挚看出来一点年轻仆役的顾虑,“你说。”
“其实……”
年轻仆役的话里有着迟疑,因为他的话里包含了太重要的信息,让杜挚听见,那无异于一道惊雷:
“这座府邸内,已经没有主君的人了。”
什么?自己的府邸里,竟然除了自己和杜少言,全都不是自己的人?这也太荒诞了!
杜挚竭力压住内心的震惊,接着问:
“那我府里的这些人,是谁的人?”
年轻仆役犹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是老家主的人。”
老家主,是谁?
是他们的父亲,是杜家的家主,是杜津。
杜挚已经做好了听到这三个字的准备,但是他还是不能相信。
他又问了一遍:“是谁的人?”
“我们……都是老家主的人,自主君来到栎阳,老家主就将主君的一切握在手里了。”
年轻仆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那三个字,依旧没有错。
是老家主。
是他们的父亲。
年轻仆役咬了咬牙,说道:“所谓主君的上书,那上书是我们按照老家主的吩咐伪造的……伪造的没有那么像,但只要君上认为是主君写的,就没有问题了。”
杜挚听着这一切,心下发凉:“也就是说,现在的这一切……是我父亲布的局?”
年轻仆役看着杜挚,愣了一下,竟然不忍心去回答了。他低低的点了点头:“小的也不是太清楚,主君要想知道别的事情,要问府中的掌事——不过这一切都是老家主所下的命令是没问题的。”
是父亲……这一切,全是父亲做的。
自己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他,把自己当做他的亲生儿子了吗?
自己……到底是他的什么?
杜挚本来就很不好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只觉得身上一软,就要摔下去。杜少言连忙扶住杜挚,这才没让杜挚摔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没事吧?”杜少言沉闷的声音询问着杜挚。
杜津从小就对他不好,自己早就成了他那父亲宁杀之而后快的污点,对于杜挚所遭遇的这一切,杜少言没有多大感受。
但是他深重的感觉到了,这个时候的杜挚,状态很不好。
“我没事。”
杜挚挣扎着站了起来,摆摆手,对着那年轻仆役说着:
“去叫掌事来我这里。”
年轻仆役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尽头。
杜挚突然觉得这座府邸很空。
除了他和杜少言,几无可信之人。
他们,是孤独的。
……
年轻仆役很快就叫了掌事过来。这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杜挚也很熟悉——他还很小的时候,这个人就陪着他了,到了栎阳,这个人也因为和他很熟,很自然的做了他的掌事。
但此时杜挚看着这位掌事,却一点亲切的情感都提不起来。
杜挚讽刺的看着这位掌事。
刚刚他问了这位掌事几个问题,这位掌事都老老实实的答了。
比如说,他的父亲老早就策划了这一切,就等着甘龙死了,就在各处掀起波浪,借机反对变法。甘龙是朝中重臣,他的死一定会引人注目,如果告诉大家甘龙的死变法有干系,大家一定会更加反对变法,这是一种压力,如果秦孝公顶不住这种压力,那么他就只能放弃变法。
而无论如何,这盆迫害贤臣的脏水,都会永久的泼在秦孝公的身上,洗都洗不掉……
杜挚问这掌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甘龙的死讯的,然后掌事答道:
甘龙的府邸里也有他们的人!
这下可真是惊到杜挚了。
怪不得!
杜挚心中暗暗的念叨着。
一切都清楚了。自己的父亲、杜家家主杜津得知甘龙病危心下早有筹算,然后就布了这么一个局,试图用这个局来阻止变法……
不管是自己,还是老师,都成了这个局的棋子,甚至没有选择不做棋子的权力,就这样被卷进了这个局。老师说的没错,自己的父亲,一直以来都在利用老师,胁迫老师……甚至到死了,也不放过老师。
老师,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走。
可是父亲容得下老师这样安稳的走吗?不会的。
杜挚自嘲的笑了笑。
甚至自己都成为了父亲利用的对象了,生怕自己不帮他似的……
在父亲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
“父亲……真是费尽心机啊。”
杜挚最后说出的话一点感情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悲凉充斥了这个房间:
“他把我这个儿子当什么了?”
“老家主这样确实过分了,但老家主……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掌事最终说,“父亲怎么会对儿子不好?”
“不,他对我不好。”杜挚冷冷的说着,“被人这样强迫着往前走,我不舒服,哪怕逼我走这条路的这个人是我的父亲。”
掌事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但是,他很快就有了新的言辞:“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儿子,儿子不该听父亲的话吗?”
“甘龙甘大夫是我的老师,而我是他的学生,学生不该听老师的话吗?”杜挚反问道。
“主君这是什么意思?”掌事问。
“我要听老师的话。”杜挚说道,“老师不许我反对变法,我就不会反对变法。”
掌事听着杜挚的话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一向反对变法的甘龙竟然会给学生留下这样的遗命?
但这遗命存在或是不存在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反正甘龙已经是个死人了……
掌事觉得杜挚这话真是太天真了:“主君说你不会反对变法,你就不会反对变法了吗?这条路,是老家主安排好的,主君无论如何,都只能将这条路走下去。”
“我不走。”杜挚的嘴中迸出三个字。
“那可由不得主君了。”掌事说着,“主君知道的,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你的人,而是老家主的手下——只要你晚上还会回到这座府邸睡觉,这里的人发出的东西就代表着主君的命令。”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真是让人讨厌的感觉啊……
杜挚思忖着:“那我搬出这座府邸,另择住处……这座府邸,我送给父亲了。”
“这本来就是老家主的府邸。”掌事说着,“主君这样是没有用的。”
杜挚想了想,这样大概……确实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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