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谋划,终究坏光了。”
杜挚手中捏着的酒爵“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酒气四溅,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恨恨的望向前方。
杜少言站在那里,看见酒爵掉在地上却懒得给他收拾:“让我一刀宰了那卫鞅,哪里有这么多事。”
“你以为君上是瞎的吗?”杜挚反问道,捡起那酒爵,树在桌子上。
“你真的动了手,你以为君上什么都不知道,可君上心里可和明镜一样——你靠这种方式破坏他的求贤,他真的不会报复?他可不是什么都可以忍的。”
杜挚抓着那酒爵,望向杜少言:
“他这次没有追查到我们头上,真是福大命大……”
“他敢?”杜少言问道。
“他还年轻,所以什么都敢。”杜挚默默的答道,“只有我们,才是什么都不敢的。”
杜挚一松手,那爵又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这次却是什么都没溅起来,大概是因为酒杯中的酒流光了:
“害怕失去……害怕变法……我们还有什么不惧怕的?”
……
杜济溺水身亡。
这经秦孝公的授权,通过景监的手放出来的消息,对于大人物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在秦国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混乱。
那杜家家主杜津,在斥责儿子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面费神的时候,连秦孝公的受胙典礼都等不及,很不开心的去往杜地,去对付暴民的叛乱。
觊觎秦国军权、请秦孝公调兵的计划失败了,杜津当然很愤懑。好在这场叛乱虽然大,但杜家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不是非要借兵才能解决的……
只是更艰难一点罢了——秦国第一世族,难道真的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
杜津沉重的如是想。
也是,被一群无头的百姓猝不及防打成这个样子,才是真的丢人啊……
坐车在栎阳城里走着的时候,杜津望着车外,百无聊赖,然后他突然捕捉到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打着一把红伞,迎着秋叶,衣着都很普通,却不知道为什么,却很扎人眼。
那人漠然的望了他这边一眼,杜津突然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茫然了。
那一眼,仿佛隔着浩瀚的星河,他瞬间感觉自己在这天地中间是如此的渺小,他几乎要遗忘掉自己,融入这方天地。
他突然记起一个描述:那个煽动杜地叛乱的“子尸”,也总是打着一把伞,走在路上,杜地的百姓问他为什么打着这把伞,那“子尸”只是回答着:
“这把伞,叫宇宙。”
“子尸”的那把伞并不是红色的——但刚刚那人,真的有几分传闻中“子尸”的神韵。
杜津如是想着,立马把这些心绪驱散。
想这些都有什么用?倒不如快些赶回去,然后快点解决了那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而打着伞的尸佼,却比杜津悠闲的多了。
他走到半截路,然后收起了伞,面对着飞舞的满天黄叶。
他再看了杜津的马车一眼,脸上冒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然后,他便看见了,有人踏着落在地上的黄叶,来寻他。
“怎么样?进言秦公还没成功吗?”尸佼看见来人,笑着如是问。
“秦公都去郊外的畦畤去接受天子赐胙了,你说,我去哪里进谏秦公?”卫鞅无奈的回答,“明天,和秦公约好了明天……”
“这次再失败,你可真就成了饭桶了。”尸佼笑道,“可别让我小看你。”
“奇怪,尸子竟然会在乎一只饭桶如何?尸子不是一直漠视万物,心中只装着宇宙吗?”卫鞅望向尸佼,调笑道。
“你可不是饭桶。”尸佼答道,“你就算是饭桶,也是里面最扎眼的那个。”
突然,他们同时听到了什么声音,而这声音,本来已经极弱,在秋风萧瑟中显得依然是那么的洪亮,低沉而有力的向着这边传播着。
“天子赐胙的仪式开始了。”卫鞅喃喃道。
“想不想去看一看?”尸佼歪头问道。
卫鞅不屑的说着:“大概就是什么秦国新君文功武治天子欣闻赐胙以贺什么的……这说辞早就倦了。”
尸佼本来还是想看一看的:“或许当场还会发生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我又不是秦国的臣子,去凑什么热闹?”卫鞅反问道。
尸佼缓缓摇头:“那就可惜了……”
突然,尸佼问道:“对了,你觉得秦公现在,有资格接过这块天子赐胙吗?”
“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天子给了秦公这块胙肉,这块胙肉自然是他的。”卫鞅疑惑的问。
“不论归属,只论资格。”尸佼说道。
卫鞅思索了一会儿:“这位秦公哪里都好,但是……感觉还差那么点火候。”
“什么?”尸佼问。
“少了那么一点决心?”
卫鞅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不确定。他的目光望向远方,明明在这里往外面望什么都望不到,他却似乎看见了那座名为“畦畤”的祭台伫立在那里的样子。
……
畦畤是一座对栎阳而言至关重要的祭台。秦献公十八年,栎阳破天荒的从天上下下来了金色的雨点,秦献公以之为祥瑞,所以建了畦畤来祭祀白帝。
这座祭台建的格外宏大,早就超了周天子所规定的定制,却没有与它体形所衬托的威严气氛,到头来,只有一股微凉的气氛环绕着这祭台。
即使有群臣站在下面,这祭台依旧让人觉得没有与之相称的威势,让人觉得可惜。
而苏胡是毫不在意这些的,他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一系列的礼节之后,然后,最后将胙肉端了起来,背诵着那冗长的祝词……
苏胡从来没有念过这么长的祝词,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懈怠——尽管这落在某些人的耳中会很可笑。
“……天子欣闻,赐胙以贺!”这许多词最终还是要落在这八个字上的。苏胡将手中盛在盘子里的胙肉高举起来,然后对着在面前的秦孝公说着:
“秦公请接胙!”
秦孝公对着胙肉深深的行了一个礼,然后接过胙肉,有些迷茫的看着手中的胙肉。
他轻声对着苏胡说着:“我……寡人……觉得自己配不上这胙肉。”
这时的高台之下,陡然响起了欢呼——那是他的臣子们对他、对大秦最真心的祝福:
“君上万岁!大秦万岁!”
那欢呼久久都没有断绝,依然在空气中回荡着,让人隐隐感觉到激动……
“他们觉得你配得上就够了。”苏胡说道。
秦孝公转身望向他的臣子们,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胙肉,脸上的犹疑一扫而空。他坦然的接受着臣工的欢呼,脸上浮现出了自信的光芒。
……
赐胙之礼结束,时光流转,很快就要到离别的时候。
栎阳城之外,一片苍茫。
“要是周使能留在秦国就好了。”
与周使告别的时候秦孝公还有些惋惜。
苏胡也有一点惋惜之意:“如若有来日……”
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两边都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苏胡的车马渐渐走远,秦孝公默默望着,直到苏胡消失之后,才悠悠的吐出一股长气,满满的全是惋惜。
“君上,该回去了。”景监劝道。
秦孝公这才舍得将目光从远方稍稍移开。
“你和卫鞅约好了的。”景监再次提醒。
秦孝公这才想起来他和卫鞅还约了面。
而如今相比于周使来说,卫鞅的变法长策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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