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一千年,云泥之别的一千年。当那些生如夏花的烂漫一瞬过后,便只剩下岁月长河里坦坦缓缓的、波澜不惊的一份落寞。
春雨又下,阳春的花树在荒山寂岭间濡染了一派婆娑。大千世界、造化万千,轮回生死的辗转徘徊,归根结底不过是笑话一场。
天地苍茫,万物洪荒间,没有谁,可以理解两条蛇的所思所想吧!
青青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一挪,把蛇腹重新磨蹭在白蛇纤细的腰身上:“姐……姐?”她抬起杏眼,舒了睫毛,轻姿曼态的典型一副蛇妖的诱魅相。
与此同时,几点雨丝顺着山风摇摇曳曳的落在了凌乱青丝间。睁着眼睛做白日梦的白蛇,被这一脉蒸凉做弄的碰碎了回忆的梦寐:“嗯?”她侧目看着青青,一时无措。而那一千七百年前的无边过往,一怀追思就此斩断。白蛇望天,不禁开始思量,在这样阴霾湿潮的雨天里,总也好不恼人的轻易就惹了回忆出来!
“姐姐你在想什么?发了这许多时候的呆!”青青幽幽一叹,有意做了样子调侃白蛇,“莫不是在想哪家的男人?还是动了什么凡心,意欲游戏人间、沉沦在红尘初妆的无疆河山里,日日云雨、欢好夜夜?”
“青儿!”白蛇想恼,可青青这故作老成的神情又只令她好笑,“说话愈发的没了分寸,好不害臊!”抬指在她两眉间轻轻一点。
“害臊?”青青一摇尾巴,青碧鳞片泛波生光的蛇尾便化成了一双纤细玉腿,她媚着声音娇娇低笑,“姐姐,那是凡人的情态吧!我们本来就是妖,又作甚要那么辛苦的顾念人的规矩?”
“青儿……”白蛇不想跟她口舌逞强,才欲浅言几句,心下又似被什么钝钝的打了一下一般,兀地就是一个猛沉,“糟了!”黛眉突蹙,一把拉起依偎着自己,一派懒洋洋的青蛇,“那小书生呢?”
“认出路来,自然是走了。”青青一翻眼睛,抬指梳理耳畔青丝一缕,樱唇微嘟,“我说把他捉了来分着吃掉,你又不让……”
“快!”白蛇冷不丁打断,拽着青蛇不由分说便飞身出了清风洞,“随我下山,跟着那个小书生!”
“啊?”青青被这突忽其来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姐姐姐姐……为什么呀!”只好半推半就的由着白蛇扯着自己飞下山去,却在半山腰反拉住白蛇停了下来一问究竟。
白蛇一双狭长妙眸只顾在漫山云雾间寻觅小书生的身影,被青青这一拉,适才回过了神:“你不懂。”她嫣然巧笑,凑近青青耳边徐徐道出,“观世音菩萨昨晚上在梦中点化于我,一千七百年之约已近,故人会在今日出现。果然,这青城山平素基本不见什么人烟,好端端却误闯了个迷路的小书生。我想,他便该是菩萨提点之中,我那位有缘之人!”
闻言如此,青青且听且思,不多时明眸弯弯笑起:“如此说来,真真儿造化!”余光忽地瞥见那半山腰偏下处,似有人影浮动变幻,忙不迭引了白蛇来瞧,“姐姐,他是不是在那里?”
白蛇忙顺着青青的所指,居高临下的眺望过去,蹙了秀眉暗自嘀咕:“好像是,又好像只是光影树影……”又收了目光回来,“不管了,你我姐妹先过去看看再说。”
“嗯。”青青点头应下,遂与白蛇化成一青一白两道光影,冲奔半山腰下而去。
。
待这姊妹两个风风火火追至草木葱郁的半山腰,却见那小书生突然凭空里消散了去。
“真是奇怪的打紧!”青青懊恼,“莫不是又是哪一个山精树鬼在做弄我们?好好儿一人怎么说没有便没有了。”边侧眸思量。
白蛇却蓦地有了一个迟钝。迎那渺渺清风微抬首凝眸,又“噗嗤”一个嫣然:“我知道了。”她巧笑倩兮的侧眸,“定是哪位神佛菩萨变幻成了有缘人的模样,提醒我啊,按着方才那小书生的模样去寻。”
青青闻言,还是不太解其意:“姐姐,你说话总是这么高深莫测的……”
正这时,半空里忽有老者哈哈大笑。沧缓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深邃,似是可以洞穿一切、把一切自然造化都看得分分明明。他笑着道:“白蛇,好久不见了……”
姊妹两个闻声,忙不约而同的四下里去找,却是只闻声来不见人。
到底是白蛇修为浑厚,忙不迭谦谦然的自顾自行礼:“是哪位老神仙?幻兮在这里谢您点化了。”
“幻兮?”老者依旧没有显出影像,声音有了打趣的意味,“这个名字可不好。都过了一千七百年了,哪里还只是‘幻形入世’?也该有些人的情态了!”
青青有样学样的随着白蛇一并行了个礼,眉心却皱:“姐姐,这老神仙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她低低发问。
白蛇抿唇一笑,没有答复青青,只在虚空里回复那老者:“老神仙提醒的是。千年前的过往犹如前世,时今的白蛇犹如新生,自是该将前世一切摒弃了去。”
那老者“嗯”了一句,似有欣慰:“应该的,我今给你指引也是缘分使然。”略顿又道,“小白蛇我问你,你这功力可能再往上修?”
一语落地,似是触到了白蛇心里那道坎。她黛眉颦蹙,徐徐微叹:“不瞒老神仙,自从跨过了第一千七百个年头,我这功力便是如何静心去修,都不见长。”
“那便是了。”老者笑喟,“那是因为你在人间有一段缘法未了。可还记得观世音菩萨一千七百年前的点化?”
白蛇忙道:“弟子记得。那日里观世音菩萨显灵,点化弟子在一千七百年后,那一世缘分未了之人,还会与我再相遇。待那时,西子湖畔、断桥之央,千载情缘,终归缔结……”又想了一下,“昨夜菩萨忽而入梦,告知那故人会在今日出现。方才我与妹妹,便是去追那故人的,不想却是老神仙您变幻了的。”
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高远,想来是要离开了:“在你不曾了却这段缘法之前,你的功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上一层的。只有万缘皆了,方可万念皆放,好自修行,便能精进极快,终得果位、成仙体。”临别之际,悠远天幕衬的这语声愈发深意莫测,“此番重新入世,只为了断未了之缘。切记,待你那有缘故人成家立业后,你便需重回青城山修炼,万万不可贪恋人间,毁了你千年道业。不上心,所以才会不伤心啊……”
白蛇跪身匍匐一拜见:“谨记老神仙提点,绝不敢有贪恋。”
“我此番前来,也是奉了菩萨法旨。此番入世,你且寻了自己喜欢的女儿闺名用了便是,我只赠你个字,‘素贞’。”
白蛇略一寻思:“素贞,素净贞洁,却是个好字。”
又听那老神仙继续道:“你且去临安。现下人间正逢清明节。农历三月三,清明雨纷纷,临安西子湖,断桥会千年,千年等一回……”语尽哈哈大笑,那声音随着浩荡天风飘飞的越来越高远苍茫。临要消失之际,又强调似的一句补充,“记住了,清明节、西湖边,万人丛中最高者!”最后便没了声音,想是那不肯露面的老神仙腾云驾雾而去。
白蛇不敢有丝毫遗漏的把那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西湖边,清明节……万人丛中最高者……”
倒是一旁的青青早便沉不住气:“姐姐。”青青凑到白蛇身边,眸色好奇,“他说临安,临安西子湖……我们是要去临安么?临安在哪儿?”
白蛇望着归于平静的天空,突然有些失神。启了菱口犀齿不由喃喃:“这老神仙怎么就这么走了,我还想问问他,与我有缘的那位故人,究竟是一千七百年前的哪一位。”
她在清风洞里睡了太久,浑浑噩噩不知流年飞度。除却两百年前她下山偶遇青青那次,就基本没怎么离开过青城山。
对于蒙了尘埃的千年往事,她早已没了许多欲生欲死的痛,回想起来便只余下浅浅一道印子,偶尔还是会酸涩,可疼痛却是微微的。那群入了轮回早已不知转了多少世的故人,容貌也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了去……时间真的是一件无所不能的良药,只要有它,早晚都会把一切冲淡。
只是不知道若非刻意以遗忘为疗伤,时间这味良药的药效又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的好……
“姐姐?姐姐!”眼见着白蛇的失神,青青只得开口唤她,“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总也时不时发呆!”
“嗯?”白蛇思绪被斩断,侧首凝眸,“什么?”
青青垂了眸子:“临安在哪里?在这清风洞中睡的久了,我竟不知人世间何时有了这么个去处!”
白蛇微微掐诀,心算须臾后,莞尔一笑:“临安算起来该是你的故乡。你猜它是何处?它便是两百年前的杭州。只是时今朝代更迭了,杭州便也换做了临安。”
这话不假。
青青本是杭州西湖第三桥下潭内,一个成百近千年成精的青鲤鱼。
白蛇于两百年前曾下山去杭州游湖,青青变成一个婢女,陪伴白蛇,故此有了一段缘法。
后青青为百年一次的跃龙门成龙的机会,而日夜不歇拼命练功,最终走火入魔,在那一天跃过了龙门,却没有成功化龙,反倒成为了一条蛇,就此沦为妖道。
后不知是被什么吸引的,她在游戏人间之时,竟阴差阳错一步步上了青城山,误闯清风洞,同蜷于洞中清修的白蛇打了一架。
两百年前的青青已有六百年道行,而白蛇那时已有一千五百年道行,自是白蛇赢了。两人在同时认出了对方便是西湖边曾遇到的小白和小青,于是相视一笑。
青青就此也在青城山留了下来,与白蛇姐妹相称,一同修行。
“原来是这样。”青青皱眉嘀咕,“凡人可真是麻烦,换个朝代还要连那地名也改了去!”
“凡人的心思,我们永远不懂。”白蛇展颜,只与青青驾起一阵风,下了青城山,直往临安西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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