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骆姐来咖啡馆的时候不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的男孩,白白瘦瘦的,单手拎着书包,有些怕生似的微微低了个头。骆姐让他先去找座位,他便一声不吭地走向角落,挑了一个尽量隐蔽的座位。
骆姐点了两杯热咖啡,沐溪隐见她脸色很差,心里莫名地有些担忧。不料担忧的没错,骆姐很快状说:“小沐,我完了。”
“怎么了?”
“等会儿手机上说。”骆姐很疲惫,“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沐溪隐见骆姐慢慢走向儿子,和他同坐一张沙发,刚坐下男孩便拘谨地往里面靠了靠,很快一手支额,另一手转着笔,低下头目光专注在书本上。骆姐则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的台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沐溪隐等了好久,才听到手机响起声音,打开一看,是骆姐发来的一段话。
“企划书出错了,签名的人是我,我得承担责任,不仅要引咎辞职,还要赔偿一笔钱。一切都是有人提前安排的,是一个局,怪我太心急,没有识破,反而跳了进去。昨天中午离开公司之前我找到她,二话不说扇了她一个耳光,她报警了,周围人看热闹,拍了照片上传朋友圈。今天下午我去学校接他,带他去吃了西餐,点最贵的吃,结账是一千七百元。本来想和他实话实说,我现在已经没工作了,但始终下不了面子。”
沐溪隐读完,看向骆姐,骆姐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多久,骆姐又发来一句:“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沐溪隐回复:“千万别有那样的想法,没什么事是不能面对的,其实你可以告诉儿子。”
“告诉他我今后要靠积蓄坐吃山空了?还是直接告诉他我已经自身难保,让他收拾好包裹赶紧回老家?”
沐溪隐无言以对。
骆姐干脆地将手机扔在桌上,双臂抱胸,闭上眼睛休息。
二十分钟后,沐溪隐手机又跳出一条新的信息:“我现在想一个人去走走,你帮个忙,替我看他一会儿,让他别乱跑,等我回来接他。”
“你去哪里?”沐溪隐问。
“放心,就在附近,透透气而已。”
骆姐很快站起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路过吧台的时候特意对沐溪隐点了点头,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骆姐还是没有回来,坐在那边一个人看书的男孩开始心不在焉了,时不时地抓一抓头发,再转一转笔。终于,他向吧台走过来,停在沐溪隐面前,有礼貌地问:“请问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说出去走一走,让你在这里等她。”沐溪隐这才看清楚眼前的面孔,是一个清秀的男孩,眼睛略细长,鼻梁高,鼻尖小,这些都神似骆姐。
“她没带手机。”男孩问,“不会出事吧?”
“我想不会,因为你还在这里,她会回来的。”沐溪隐说。
男孩垂眸,又思考了一下,再次抬头时说:“我饿了,请问你这里有东西吃吗?她说我有事可以找你。”
沐溪隐说了声等等,从抽屉里拿出饼干和薯片给他,他说了声谢谢,走回座位的同时用嘴轻轻咬开包装袋。
小必从瞌睡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过来问沐溪隐这个男孩和骆姐是什么关系,沐溪隐不能说,只能装作不知道,小必自己猜了猜:“难道是私生子找上门了?”
沐溪隐一惊,心想真的什么都瞒不过小必,随即看一看窗外的夜,越来越黑了,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阻止骆姐一个人跑出去的。
临近打烊,沐溪隐接到了应书澄的电话,挂下后又一次看看楼梯口,骆姐还没回来。
“怎么回事?”小必感到奇怪,“骆姐就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了?”
“再等一等。”沐溪隐也开始心急了。
又过了十分钟,男孩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拎着书包走过来,和沐溪隐说了声再见便要离开。沐溪隐拉住他,告诉他:“你再等一等,她很快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男孩皱眉,语气带上了急切,“她连手机都不带,分明是逃跑了。”
沐溪隐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她丢下我逃跑了,你看不出来吗?她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早想摆脱我了,所以今晚的西餐是最后的一餐。”男孩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小必直接介入他们的对话,问男孩:“她是你的谁?”
“我不告诉你。”男孩转过头,一脸倔强。
“是你妈妈,对吗?”小必绕到他面前,惊讶地说,“仔细一看,你和她长得很像。”
男孩又扭过头,准备要走,小必拉住他手臂。
“放开我!”男孩使出力气。
当楼下传来开门声,三人都一怔,齐齐看向楼梯口,只不过很快让男孩失望了,上楼的并不是骆姐,是应书澄。
应书澄看见眼前的画面,不免问一句他们在做什么。
沐溪隐只好说:“他是骆姐带来的,骆姐刚才出去了,离开之前让我看好他。现在骆姐还没回来他要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她去哪里了?”应书澄问。
“她失业了,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沐溪隐说了实话,“她说会回来接他。”
男孩蓦地转过头看沐溪隐,眉头皱得更深。
应书澄看了看男孩,对他说:“既然她说会回来,你应该在这里等着。”
“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托词?如果她一直不回来呢?难道我等到天亮?”男孩生气。
“再等半个小时,如果她还不来你就走。”应书澄说。
男孩呛他:“你又是谁?”
沐溪隐当即摆正脸孔回答:“他是我男朋友。”
小必眨了眨眼睛,印象里,这还是第一回听见沐溪隐如此有底气地陈述一件事。
“你们……你们是不是一伙人?和她联合好了?”男孩开始胡乱猜测。
“联合好什么?”小必笑了,“你这小脑袋里想些什么呢?她是你妈妈吧?既然是就该相信她,哪个妈妈会丢下自己孩子不管?”
男孩铁青着脸,咬了咬唇,不再说话。
一会儿后,男孩的情绪逐渐冷静,找了就近的一张沙发坐下。
沐溪隐走到应书澄身边,拉他的手,应书澄不知何时准备了一块巧克力,剥开了给她。小必哀怨道:“深夜竟然撒狗粮?有没有道德?”
男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抬头死死地盯着墙上的钟,终于他又站起来准备离开。
忽然间,楼下传来推门而入的踉跄脚步声,是骆姐回来了,一手扶着额头,歉疚地说:“去喝了两杯,出来时走错了路……”
男孩停在原地,冷眼看着自己喝醉酒又披头散发的母亲,不想再理会她,很快迈开脚步往楼梯口走。
“等一等。”骆姐伸手去拉他,却拉了个空。
“不要碰我。”男孩皱眉,“你多大了?连自己的生活还一团糟。”
骆姐错愕,脸一点点地松垮下来,瞬间衰老十岁。
“我不想再和你糟糕的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和你住在一起简直是煎熬。”男孩任性地说下去,“我明天就要搬出……”
“你能不能不要添乱了!”骆姐忽然哑声打断他,“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不尊重我没问题,但能不能不要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这些?”
沐溪隐愣住,任由应书澄牵着手,小必也是,一言不发地瞪大眼睛看着。
骆姐摇了摇头,疲倦地蹲下来,很快眼泪纵横,和个孩子一样可怜兮兮地念着:“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明天该怎么办?我也想有人依赖,但谁让我依赖?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错了还不行吗?”
沐溪隐感到心痛,慢慢走到骆姐面前,蹲下后拿双手按在她肩膀上。
等骆姐带着儿子走后,沐溪隐锁上咖啡馆的门,转身拉着应书澄的手走回去。
“骆姐很可怜。”沐溪隐说,“她之前还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效果不是很好,放弃了。”
她继续说:“没想到在咖啡馆工作后,竟然遇见一个又一个不开心的人。”
“很正常,每个人都有情绪。”
“你也有不开心的事?”
“当然。”
她沉默。
他实话告诉她:“我和父母的感情疏离。小时候他们常常有各种理由不在家,让我去外公家吃饭。常听别的同学说一家三口去哪里玩了,心里很羡慕,也很失望。你知道,小时候被父母喜欢和认可是一件重要的事,因为他们常常不在我身边,我有一种很失败的感觉,好像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她觉得心疼了。
“他们在家也很少交流,各做各的,我们很少有机会一起去完成一件事,家庭作业或者去游乐园,印象中好像只有两三次。时间长了的结果是,有段时间我缺乏和人沟通的能力,喜怒哀乐也不会正常表达。”他看着她说,“青春期的时候,我是存在心理问题的。”
他的话令她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也在情理当中,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会遇到问题。
“我不愿被人打扰,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一整天都不理人。和人有分歧的时候会很烦,不想去妥协,整个人很执拗,让人讨厌。”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很好,很讨人喜欢。”沐溪隐赶紧说。
“也许只是讨你喜欢。”
“不,我觉得很多人会喜欢你,你很善良,愿意去帮助他们。”
“你把我想得太好。”他说,“有时我选择做一些事不过是一种职责,或者是不得不做,并不是因为自己有比别人更多的爱心。”
“那也够了,至少你做了。”沐溪隐肯定他,“在我看来,有责任感很重要。”
她柔软的发尾在风中轻轻摇摆,带着夜风的温柔,他看着她乖巧依顺的模样,心里感到温暖。
和她在一起,他会感觉踏实,甚至找到一种存在感。
下一秒,她说:“不如你尽快回去工作吧,我觉得那样你会比现在开心。”
他移开目光,看向对面的马路,没有接话。
“工作会让你觉得自己很有价值。”她说,“你可以帮助很多人,不是吗?”
“但也许他们会因为我的话感到更失望。”
“怎么可能?”
“语言会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懂吗?打开一条缝隙,让人看见一些希望,有些人会去坚持,有些人却会因为困宥在原地,因为始终触不可及而变得异常脆弱。”
“我不太听得懂你说什么。”沐溪隐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更温柔,“但我想说的是,你应该继续工作,无论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
他安静了半晌,回头看她,说了一句我会考虑的。
有一瞬间,他让沐溪隐觉得离得很远,好像平常他对她的照顾和迁就在刹那间变得不那么确定。她忽然了解了,他性格中是有偏执的一面,不是她能改变的。
但她同样不愿意勉强他,如果喜欢他,应该尝试去接受他本有的东西。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决定,她能做的不过是陪伴他,如同他每天陪她走过这条回去的路一样。
无论如何,她喜欢他。从开始到现在喜欢的程度只有递增,没有减少,她能确定的是这个。
“回去吧。”她晃了晃他的手,“时间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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