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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文学 > 夫人别打我祝从之池穗 > 43
 
“也是, 祝大人不能上阵杀敌,

也只能在这些旁门左道的地方上一上心了

。”刘万时说话的样子平和从容,可说出的话, 却让池穗微微皱了皱眉。

“我不懂文墨, 多亏了有从之帮我,”池穗笑笑, “有他在, 倒是帮了我不少。”她顿了顿,看着刘万时说,“时候也不早了,大哥早些休息吧, 我还有几句话要和祝大人说。”

刘万时看了看池穗, 笑着颔首, 踅身走出了营帐,可出了门, 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

眼看着刘万时从屋里走了出去,祝从之的脸就绷不住了, 好看的脸蛋都皱在一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池穗有些忧心忡忡地问:“可是很疼?”

“要死了!”祝从之有气无力地躺着,“那石头那么老大,我一个没留神……”他正长吁短叹地抱怨着, 一抬头,看见池穗的衣领旁边露出的一截白色的布带, 声音戛然而止。

池穗是个女人,他是个男人,女人受了伤还没有哀声抱怨,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在这像个怨妇一样!

“不疼!”祝从之扯了一个枕头过来,垫在脑后,“区区小伤,不算什么!倒是你,快点回去歇着吧。”

池穗之前也曾受过伤,肩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如今疼痛已经和缓很多,倒是祝从之,娇生惯养,她原以为他还会多抱怨两句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池穗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也回去了。”

祝从之看着池穗高挑的身影走出了营帐,腿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怎么待着都不舒服,一会嫌枕头不软,一会又嫌屋里的火烛太亮,让成壁通通熄了,只留一盏备用。

榻边的小桌上堆放着各种药材,池穗受伤的事知道的人很少,药材也不充分,祝从之看了看自己的腿,悄悄叫来成壁,指着桌上的药材说:“都给池穗送过去!”

*

兖州。

兖州离靖安城三十里,城高池深,远比靖安城更固若金汤。此刻已至夜半,冷冷一轮孤月正挂在半空。

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来到太守府门外,一顶鸦青色的轿子无声停住,轿子上没有繁复的花纹,让人猜不透来人的身份。

一个穿玄色深衣的人踏上六级踏跺,轻轻敲响了太守府的门,这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突兀。

一个府丞揉着眼睛开门:“深夜何人造访?”

那穿玄色深衣的人没有多言,抬手举起一块鎏金的令牌,上面的太子令三个隶书,在夜色里幽幽闪光,府丞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随即一怔,又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又悄悄看了一眼那顶鸦青色的轿子,连忙把正门大开,微微躬身:“不知大将军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入内。”

*

匈奴王帐。

赫连颉坐在大椅上,平静地任由巫医为他包扎伤口。他身后坐着的椅子上铺着一张狼皮,等巫医走后,他挥退了两名趴在他腿上的胡姬。

赫连颉是匈奴的二王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匈奴王的长子早亡,三王子有身份卑贱,只能依仗他而勉力生存,他深知自己已是未来的匈奴王,赫连颉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猎手,有十数个草原上最美的女人为妻为妾,他的一生顺风顺水,从没有受过太多波折,这次的失利,是他带兵以来的第一次。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的杀机,他想起了那个站在半山处指挥全军的年轻统领。三王子赫连祁打量着兄长的神色,黑色的眼睛微微一闪,他脸上带着三分谄媚:“王兄勿恼,此战我们本该大获全胜,没料到汉人狡诈,我们竟没有发现另有伏兵。”

赫连颉冰冷的目光扫过赫连祁,突然抬起脚,狠狠地踹在赫连祁的胸口,他本就生得瘦弱,几乎倒着飞出去五六米,他默默吞下翻涌上来的血腥气,挣扎着爬了起来:“王兄这是怎么了?”

“什么事都做不好,就连情报都掌握不准,当真是个废物!那个女人呢?她有没有穿消息回来?”赫连颉怒气难消,一掌拍在桌子上。

“那个女人轻易不能启用,”赫连祁微微喘了一下,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难似的,“她是咱们最后一招棋,只有在最必要的时候,才能给她委派任务。”

“那个女人的滋味倒是不错,”赫连颉微微舔了舔嘴唇,似乎有几分回味,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又忍不住暴躁起来,“这个女人到底靠不靠谱,你从哪找来的?”

赫连祁的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不过被他很快遮掩过去了,他讨好地一笑:“王兄知道的,我曾在靖安住过一段时日,这个女人就是在那时候相识的,她母亲在我手里,她不会翻出什么浪花的。”

赫连祁却在此时此刻,又想起了那个药香依稀的院落,那个慈爱的妇人,以及那个在石榴花下咬唇而笑的年轻女郎。

“你的伤口太深,身上都是新新旧旧的伤痕,日子只怕过得不容易吧。”那个女郎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而后又端起了药碗,“趁热喝吧,早些好起来,早些回家吧。”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皇图霸业,女人早晚都会有的,这么想着,赫连祁的手掌不露痕迹地收紧,下唇被他咬出了血痕。

赫连颉似乎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也罢,那个宋济征方才已经派人给我送信了。”

赫连祁连忙问:“可是事情有了眉目?”

“这是自然,”赫连颉把玩着自己拇指上的蜜蜡扳指,“他说,只要我们承诺退兵,割让尹提草原和霍兰山脉给大梁,他会拥护我登上王位。你是知道的,咱们那些部落里的叔伯,对这把王椅垂涎已久,若有宋济征的支持,那些人也只能干瞪眼罢了。”

“王兄不可!”赫连祁连忙又上前两步,“太祖父与大梁征战近五十载,尹提草原和霍兰山几经易手,多少先驱为此血染沙场,尹提草原是我们最丰美的草场,我们匈奴人的土地,寸土不能相让!”他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赫连颉,“王兄是天选之子,是匈奴当之无愧的继承者,凭王兄的实力,足以抗衡叔伯们,何须那汉人贼子相帮。宋济征包藏祸心,只怕另有图谋,我们岂能与此等人为伍?”

赫连颉借着明晃晃的火光看着眼前清癯的王弟,突然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没娘的废物!目光短浅,鼠目寸光!待我得到王位,何愁没有土地兵马,卑贱胚子就是卑贱,盯着蝇头小利不放!还不给我滚出去!”

赫连祁默默抬手,擦去唇边的血痕,对着赫连颉躬身行礼,走出了王帐,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走出营帐,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今日是十五,头顶的月亮像玉盘一眼清冷明亮。草原上的天空分外寥廓,苍穹万里,银河璀璨,这样美丽的天空,只有在尹提草原上才能一见。

赫连祁走到离营帐很远的一处山坡上,默默躺了下来。他是匈奴王最不重视的儿子,是汉人的血脉,从小就被人骂杂种,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从没有得到过温暖。

二王兄在他心里,是遥不可及,明晃晃的存在,他享受着一个王子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最美的女人,最丰茂的草场。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和他一样拥有黑色眼睛的年轻女人。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我给你切了一块过年吃的腊肉,你太瘦了,要长胖些才好。”她盈盈地笑着,眉目婉婉。

蓦地他抬起手,捂住眼睛,压抑地痛哭起来,星河璀璨,冷月无声,只有他悲痛的哭泣声缭绕在这无边的夜色里。他孤独了二十年,终于等来了一个爱他的女人,如今,这个女人却被他丢了。

*

阿笙这日起得很早,她穿着寻常的麻布衣衫,一头鸦色长发也被她用草绳绾起,可这一切都难以掩盖她娇美的颜色,她手里挽着一个草编的篮子,站在张军医的营帐门口很久,直到张军医撩开门帘,见她站在门口,忙说:“这么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清晨风冷,他忍不住咳了两声,微微弯下了身子,阿笙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扶助他,而后似乎一愣,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松开:“张公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

这句问候,让张军医十分熨帖,他摆摆手,脸上却露出一个欣慰地笑意:“不打紧,我自己省得,倒是你,女子体弱,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受了风寒该怎么好。”

阿笙浅浅一笑:“哪能这么娇气呢,昨日做了凉糕,放了一夜已经凝固了,这鲜桂花我是从后山摘的,做桂花的方子还是和我阿娘学的,”提到阿娘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笑说,“如今天气转寒,吃上两块还成,只是也不能多吃,张公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张军医把帘子挑开说:“别在风口这站着了,进来坐吧。”

阿笙略一弯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营帐。

“我上次吃这桂花凉糕还是十七年前了,”张军医给阿笙搬了把椅子,眼中难掩怀念之色,“还是我娘子做的,香甜可口,让人这辈子都忘不掉。”他说着,拿起一块凉糕,细细端详,“瞧着,和你这个差不多。”

阿笙偏着头,天真烂漫地说:“这个凉糕我阿娘在我小时候就做,她说我阿爹喜欢吃,可是阿爹走得早,不然如今我也能给阿爹做吃的了。”

张军医的手微微一抖,他轻轻咬了一口,一瞬间就红了眼睛。十七年的光阴一晃而过,那个笑靥如花的面孔又在眼前闪过了,张军医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着声音问:“你的阿娘,她叫什么名字?”

阿笙眨了眨眼:“阿娘闺名杜若,杜若是阿娘最喜欢的花。”

阿笙姑娘竟然是张军医素未谋面的女儿,这个消息不亚于平地惊雷,飞快地在军营里传开了。打那日起,整日醉醺醺的张军医却全然变了一副面孔,不光把酒壶扔了,甚至把自己的脸刮得干干净净,人也看上去精神不少。

逢人便说:“我家阿笙……”整日乐呵呵的,有人逗他:“老张,你是捡了钱了吗?”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美滋滋地说:“岂止是捡了钱,这是白捡了一个闺女!”

他原本是个刻薄古板的人,整个人醉醺醺的,就显得老气横秋,如今精神起来,反倒容光焕发。只是提起阿笙的娘亲,他也时常凝噎,拉着阿笙的手,让她讲一讲她娘亲的事。

祝从之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时好时坏,和池穗合计了许久,也说不出的个所以然,索性让豹子隔三差五地去盯着阿笙,没料到被张军医发现,把豹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告诉你这个猴崽子!趁早死了这条心,我们家阿笙就是这辈子不嫁也轮不上你!哪凉快哪歇着去!”

豹子摸摸鼻子,忍不住顶嘴:“那你打算嫁给谁,总不能嫁给统领大人吧?”

张军医抬腿就要踢他:“就你话多。”想了想,又犹豫着问,“你家统领,可曾婚配啊?”

这几日,匈奴反倒是一改先前来势汹汹地态度,反而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竟然按兵不动,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匈奴的态度让人摸不清,而靖安城那边却坐不住了。

何庆忠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桌上摊着一封信。上面字迹娟秀,显然是女人的字迹。他身边的师爷摇着羽扇,捋着山羊须说:“庆阳公主未免也太着急了,这一个月的功夫都等不得了吗?”

何庆忠把桌上的信递给师爷,眉宇间的阴霾神色挥之不去:“公主哪里知道前线局势,如今朝堂之上,庆阳公主和太子爷分庭抗礼,咱们靖安城和兖州剑拔弩张。我得到了确凿消息,宋济征确实是已经到了兖州,不然咱们送过去这么多斥候,为何一个都没有回来?”

“公主是皇上亲眼看着长大的,比皇上小了十几岁,说是半个女儿都不为过,皇上处理国策不仅不回避她,反而在治国之策方面,常常问策公主,”师爷把信折好又放回桌上,“权力惑人,不分男女,皇上难道不怕教导出一个武后之流吗?”

何庆忠把身子倚在靠背上,长叹一声:“难道如今你还看不清么?公主已经双十,至今没有择选驸马,必然是要在婚事上做一做文章,只怕她心里早已有了盘算。”

窗外更鼓声声,由远处传来,何庆忠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数不尽的连营:“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跟着公主一路走到今日,和宋济征结怨已深,只怕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张军医连着给祝从之送了三日药,也丝毫不见好转,他又摸了摸祝从之的伤腿,说只怕是伤及了骨头。又开了许多个苦药汤。

祝从之万万都没料到自己这么点背,整日唉声叹气,茶饭不思。池穗自己的伤口还没好全,就整日跑来祝从之身边,想法子逗他开心。

只是池穗自己不懂这些,见阿笙摘了许多花啊朵啊,自己也颠颠地摘了一些,祝从之看着眼前一篮子野花,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池穗见他不喜欢,又去虚心求教刘万时:“你说人最喜欢什么东西?”

刘万时微微一转眼睛,诚诚恳恳地告诉她:“自然是黄白之物。”

池穗的银子不少,每次打了胜仗都有封赏,她没什么花钱的地方,索性都存着,她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翻箱倒柜全都把银子找了出来,竟有沉甸甸地一大包。

她好心好意地送到祝从之面前,祝从之险些被这一大包银子压死,气呼呼地又让成壁给送了回去。

池穗没辙,又去找刘万时,刘万时沉吟良久,拍着胸脯给她出了个主意,说保准能让祝从之欢欣。

那夜,池穗在祝从之的耳边唱了一个时辰的歌,祝从之一开始强颜欢笑,到最后实在笑不出来了,把池穗轰了出去。

第二日,刘万时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连着跑了好几趟茅厕。打那之后,这事就算作罢,池穗再也不去祝从之眼前触霉头了。

可是啊人性本贱,一连几天没见到池穗,祝从之有些无聊了。

家国大义,血海深仇,远在天边,似乎永远都侵染不到祝从之。他腿上的伤不算太严重,没过几天已经好了不少,成壁给他拿树枝做了拐杖,用布条缠好了让他方便行路。

这下给他开了方便之门,他整日撑着拐杖到处乱跑,池穗肩上是皮肉伤,到底没有伤筋动骨,再加上她的身体一向好,一个多月过去,也好了大半。虽说还不能上阵杀敌,但寻常练武已经可以应对了。

池穗有时在校操场点兵之后,常常看见祝从之坐在外头的大石头上对着她笑,祝从之在屋子里闷了一个来月,脸更加白净了,在太阳底下灿烂的一笑,好看得让人错不开眼去。

池穗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有些僵硬地把脸转了回来,她从军的一年多来,没少和军中的大老粗们打交道,聊起天来也没个正经,荤素不忌,也学了不少调戏小姑娘的本事,可祝从之是个男人,她有时候面子上也抹不开,束手束脚,无处发力,如今越发力不从心了。

祝从之对此一无所知,他整日愁的都是日后,如今池穗现在这么爷们,长此以往会不会变不回来啊!祝从之是日愁夜愁,可也束手无策。

就这么愁着愁着,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过去了。

兖州那边消息全无,匈奴大军无动于衷,靖安城一直没有命令传来,池穗和祝从之就在这茫茫霍兰山里调养生息,兵卒们养精蓄锐,战斗力基本上都恢复了过来。

*

靖安城。

自庆阳公主的那封信送来又过了十来日,庆阳公主让他速速出兵,北击匈奴,可此刻绝非最好战机,何庆忠派人送信给公主,说此刻拒敌应与兖州联合,还请公主不计前嫌,与太子握手言和,共拒外敌。

可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这日下了一场秋雨,塞外本就萧瑟,秋雨过后,天气转寒,整个靖安城连带着霍兰山也开始露出萧条之意来。

何庆忠坐在梨花木长条桌案前,把各部送来的战表归拢到一处,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顿时有些不悦:“不是说过了,不许打扰我吗?”

他这么说着,下意识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个穿玄色鹤氅的人,头上戴着兜帽,让人看不清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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