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陈文义犹如天降一般,打着一把油纸伞,眉头微蹙,面若冠玉生寒。
他径直穿过那道角门,走到白露跟前,一手拉住了她。
守门的小太监也不好说话,这位陈将军是扩建清华园的监工,这道门他都走了千百遍了。
他们哪里敢拦呢?
“二爷,你快去救救主子,她不好了!”
白露死命抓住陈文义的手,身后的小锁子还在拉扯着她。
陈文义冷冷地看向小锁子,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小锁子吓得倒退了两步,放开了禁锢着白露的手。
白露方才被拖到地上,浑身都是脏污的泥水。陈文义似乎并不介意,把她拉到了伞下为她挡着雨。
“你别急,说清楚,念念现在在哪?”
陈文义的声音显得镇定,一字一句地穿过白露的心,安抚着她的不安。
她和陈文义在一把伞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距离如此贴近。
只可惜此时不是郎情妾意的时刻,主子还等着她去相救呢!
似乎有陈文义在,她就确信了自家主子一定会没事一般,她的声音也镇定了许多。
“主子被佟贵妃罚跪在雨里,她原就受了惊吓,神绪不定,淋一个时辰的雨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他一听陈文心还跪在雨中,顾不上让她慢慢说,只道:“你带路,边走边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陈文心。
小锁子高声道:“陈大人,这是贵妃娘娘亲自下旨,处罚勤嫔主仆的不敬之罪。”
他以为抬出佟贵妃的名号,陈文义再怎么样也不敢肆意救人。
陈文义冷哼一声,一脚把挡在面前的小锁子踢到了地上。
“这一脚是本官为白露姑娘踢的,你一个品级低下的清华园小太监,胆敢冒犯翊坤宫掌事姑姑?看来佟贵妃没有好好教你规矩,待本官闲了,会亲自教导你的。”
他是习武之人,这一脚下去用了六七成力,虽不足以致命,也能让小锁子十天半月起不来床。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小锁子的服制衣冠,甚至比其他的小太监还不如。
那几个小太监都躲闪着他的眼神,想来要不是他们不敢用尽全力,白露根本就撑不到他来。
宫里的小太监自然懂事的多,勤嫔的名号还未彻底倒下,这些小太监不敢放肆。
既然如此,他就放过这些小太监。
他毕竟是外臣,就算是为了救陈文心,轻易打杀宫中太监也不好。
那就是触犯了皇上的尊严,反而会使他迁怒到陈文心。
而小锁子只是园中的太监,冒犯了他,他踢一脚也无大碍。
小锁子被这一脚踢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陈文义的一脚,和他踢白霜那一脚,完全无法比拟。
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大雨淋在他身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文义,护着白露往正殿那边走去。
那几个原先跟着他过来的小太监互相看看,都决定跟在陈文义的身后过去。
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日后追究起来也好将功补过。
他们从小锁子身边走过,几乎没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他。
小锁子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跟着自己一呼百应的太监们,此刻都像没看见他似的离开了。
他愣愣地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守门的太监,对方给了他一个讥笑的眼神,而后回到了门亭下。
他们在门亭下躲着雨,一边守门一边聊天,等着换班的时间到。
似乎看不见小锁子倒在大雨之中的泥地上,动弹不得。
“真是不知好歹,以为借着佟贵妃的名儿,就能在园子里耀武扬威了?”
一个小太监笑着,另一个接话道:“就是,他也不想想,这要是好差事,那些宫里出来的正经公公们岂有让给他的?”
“露姑姑一时情急,被他弄得一身狼狈,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治他呢?”
“哈哈哈,还敢在陈将军面前拦路,真是活腻歪了。”
他们说笑着,仿佛小锁子不存在一般,大肆议论他的愚蠢。
这盛夏时节,小锁子浑身打了个冷颤,仿佛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
陈文义带着白露奔往正殿附近那个回廊,白露先前狂奔而来,又在角门那处撕心裂肺地大喊,已经近乎虚脱。
陈文义道了一声得罪,一手执伞,一手揽住了她的肩。
他把白露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白露才能走得快一些。
她身上的泥水因为靠近,不小心沾到了陈文义的白色锦袍上。
夜色之下,白露的脸红看得并不清楚。
她几乎能感受到陈文义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
“对了,你说念念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陈文义一边揽着白露快步走,一边问她细节,“你们又是怎么得罪佟贵妃的?”
白露道:“佟贵妃是有意挑衅,指责我们主子不给她行礼。实则是她嗦使那个小锁子先对我们主子不敬的。”
至于那个惊吓,叫白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意思在自己的心上人面上说出来?
她有些犹豫,可这事情不得不说清楚,陈文义才好做决断。
她用尽量委婉的措辞道:“昨儿佟贵妃派大嬷嬷来,说主子应该去给皇上请安。主子留了个心眼,昨日推脱不去,到了今儿才去。”
“没想到到了皇上的正殿,发现灯火稀少,也没几个当值的奴才。主子就进去了,到皇上就寝的东间外头,就听见了……”
白露脸热得几乎要熟了,她咬咬牙道:“听见了玉常在和皇上的侍寝之声。”
陈文义皱眉道:“怎么可能,皇上是住在观澜榭的。”
他奉旨监工清华园的扩建,常常在两园之间往返,皇上住在哪儿他是最清楚的。
白露惊讶道:“怎么可能?那声音我们听得清清楚楚,主子当场吓得脸色都白了。”
“而且,守园子的小太监也说皇上在正殿……”
白露忽然就想明白了,既然佟贵妃有意伤害自家主子,必定是做过手脚的。
那些守园子的太监品级低,自然上头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佟贵妃派人告诉他们一句皇上在正殿,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皇上不管在哪都是住正殿正屋的,怎么会住到旁边去呢?
现在想来,正殿发生的事情的确蹊跷。
就算皇上和玉常在在享受云雨之欢,也不至于殿外没有人看守,就让她们这样随意进去了。
一向跟着皇上的李德全呢?小李子呢?
唯一的可能是,皇上根本就不在里面。
当时听见玉常在的声音,主子吓得脸都白了,她也吓得不轻。
她们哪里还有思考能力,只想着速速离开此地。
现在想来,处处都是漏洞。
只要一想到玉常在一个人在东间里发出那些声音,白露就觉得不寒而栗。
一个为了设计陷害旁人,能够做出如此不顾脸面之事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照这样想,她为了害宜嫔不孕而献身勾引太医海宏的事情,绝对是真的了。
她恨恨道:“这个玉常在竟然也和佟贵妃勾结在了一起!她们这样地陷害主子,主子何时做过对不起她们的事情啊!”
从前得宠遭人嫉恨也就罢了,现如今这个局面,她们还这样苦苦相逼。
陈文义的脚程快,他架着白露也毫不费力,很快就到了正殿附近的那个回廊。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弯曲着缩在地上,膝盖还呈跪着的姿态。
回廊上白霜拼命想过去扶她,却被几个小太监拉住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我们主子晕倒了,你们看不见吗!”
白霜徒劳地叫着,可这些听命于佟贵妃的太监们,根本不理会。
就算勤嫔真的出了什么事,皇上怪责下来也是怪佟贵妃狠心。
而他们这些奴才如果不听命令,皇上怪不怪罪另说,他们就会先被佟贵妃弄死。
雨幕中走来一队脚步急促的人,那几个小太监惊异地向外看去。
这里黑灯瞎火的,大晚上还下着雨,会是什么人来呢?
白霜眼见地瞧见了为首之人,正是陈文义架着白露过来。
她忙大叫,“主子昏倒了,快,快救救她!”
跟在陈文义身后的那群太监走近,对着廊下的太监们使了眼色,他们便放开了禁锢白霜的手。
白霜冲进了雨幕,和白露一起把陈文心扶起。
“主子,主子醒醒!”
陈文心似乎昏迷了过去,身子一动不动地蜷曲着。
“不行,你们让开。”
陈文义把伞递给白露,自己横抱起了陈文心,便要起身离开。
一个小太监站在侧面,对陈文义道:“将军要带走勤嫔娘娘,我等不敢拦住。将军乃是国之栋梁,武艺超群,岂是我们这些太监能敌的?”
他这话看似说得没头没尾,陈文义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是佟贵妃派来监刑的,如果让自己就这样轻易把人带走,他们是要受佟贵妃的处罚的。
他们拦不住,但不得不拦。
这个太监话里的意思就是,如果日后追究起来,他们是拦住过陈文义的,只是拦不住。
陈文义一点头,抱着陈文心就往念心园去。
这样对大家都好,陈文义不用担殴打宫人的罪名,那些太监也不用担毫不拦阻的罪名。
不远处,一乘明黄撵轿停在雨中,皇上望着陈文义抱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凝眸。
“皇上,要去念心园看勤嫔娘娘吗?”
李德全试探地问,半晌没听到皇上的答复。
良久,皇上长叹了一声。
“罢了,让她回家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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