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言辞交锋数十句,众人见木正南始终掌握主动,咄咄逼人,而陆璟只是疲于招架,言辞趋穷,渐渐无力抵抗,纷纷替他担心不已。
同时暗骂木正南奸诈,竟然以言语挟持考官更改论题,又施奸计选中无为而治,导致陆璟一开始就只能处于被动地位。
陆璟一面言辞退却,一面引导其以道家的观点来论证无为而治。
木正南见陆璟无力抵抗,节节败退,于是乘胜追击道:“天性自然,命理无为,当顺天应命,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正是天道无为,以正治国,无为而治也。”
众人见陆璟默然点头,更加担心,甚至渐渐有暗骂之声,责怪陆璟失却先机,又顾及名声,不用纵横家、墨家言论支持其论断,才落到如此地步,致使无力回天。
妤芙楼上的林黛玉、薛宝钗、陆芷瑜几人看到这种情况,尽皆担心不已。
林黛玉紧抿着双唇,不停绞着手中的帕子,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薛宝钗则紧绷着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陆璟,祈祷他能反败为胜。
陆芷瑜则紧紧抓着薛宝琴的手,嘴里不停的低声念叨着菩萨保佑,又不停的自我安慰道:“哥哥不会败的!”
薛宝琴、探春、迎春、英莲等人也都面色紧张,担心不已。
陆璟听他说出此句,心中暗喜,沉默片刻后,进一步引导道:“既然你言天性自然、天道无为,凡事皆可无为而治,那人道呢?”
木正南见陆璟不在辩驳,只是发问,以为他放弃了抵抗,自觉胜利在握,便指点道:“天人合一,人道亦无为。”
陆璟见他入胯,便摇头道:“天道看似无为,实则无所不为。天生万物,星辰交替,日月轮转,四时变幻,阴晴冷暖,风雨雷电,这些皆是天道所为,若无这些变化,也就没有这方天地。”
木正南见他又开始强辩,嘲讽的笑了笑,便道:“此言大谬,你所说种种皆是天道自然,天道恒久长存,天地万物自然演变,正是因为天道无为,才会有此种种,天地间才会变化万千,缤纷繁华。”
陆璟听到此处便开始反驳道:“何为天道,圣人有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四季更迭,万物荣枯便是天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故而天道无所为,也无所不为。”
木正南闻言面色一僵,宋学荃、郑琛等人见陆璟说出这番话,纷纷点头,如今攻守之势易位,陆璟为攻,木向南转为守方。
四周观者众人见此情况,亦神情振奋起来,鼓励之声不绝于耳。
陆璟向众人点头致谢后,立刻占据有利的论点,继续道:“何为人道,孔子曰:‘仁!’,孟子曰:‘义!’,荀子则言制天命而用之,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当掌握天地变化,造福万民。”
木正南见陆璟不复方才的退却,心中一紧,又见他从人道有为而切入有为而治,忙阻击道:“不然,天道自然,人道亦然,当法天道而无为。”
陆璟见他彻底落入自己所设的陷阱,便不再掩饰锋芒,犀利反击道:“人道若无为,何人遍尝百草,何人种植五谷,何人养畜打猎,何人建造房屋,何人保家护国,百姓如何活命,国家何以安宁?”
木正南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强自辩道:“此话谬矣,天生万物,人只为其一,何以凌驾于万物之上。”
“无人尝百草,百草便可安然无忧。无人种五谷,五谷便可悠然天地间依时飘落。无人养畜打猎,牲畜百兽自无剥皮被食之患,得以安身保命。无人建造房屋,树木可枝叶保全。万物和谐共生,何来兵戈之患,又何须保家护国?”
陆璟当即反击道:“若是草药得以安然,人若生病何以治?若是五谷得以保全,人若饥饿何以食?若是牲畜百兽可活,人若虚弱无力何以安康?若是树木得全,人若受冻受寒何以遮雨取暖?难道你终日露宿野外,不避风雪;同情牲畜五谷,三餐不食,可怜百草,生病不医?”
木正南无法正面反驳,只得重回上一个话题,问道:“若依你所言,尝百草之前,人岂不是要病绝?种五谷养牲畜之前,人岂不是要饿绝?未造房屋之前,人岂不是要冻绝?若是如此,人道何以传承至今?实则人修身悟真,善待万物,才能各得天年。”
陆璟呵呵笑道:“你之所问恰恰论证了我的观点,遥想先辈当年,筚路蓝缕生活艰辛,但却自强不息,才有了今日的一切,若是人皆不为,则惰性自生,人道又何以发展。”
木正南听到此处,知道上了他的当,忙将话题强行拉回到原本的论题:“上古之事,皆是推演,难以定论,咱们还是回到原处而论,圣人言舜也无为,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如今人人尚古,可见人心皆想行无为之治。”
陆璟见他进退失据,知道大局已定,便笑道:“既然你提到古人治国安邦,何以人人尚古,实乃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如今民多贫瘠,人多利器,盗贼不绝,欲念横溢,如此种种,更应施行人治。正所谓天性存公,人性存私,若是无为岂不天下大乱。若是无为,你可愿弃身隐于世间,不介尘世,坐看云卷云舒?”
“再回到此话,圣人言无为而治者,唯舜也,此所以舜为上古圣君之因,其上千万年,其下数千年,除了舜又有何人以无为而治世?只能行有为之治,引导天下大势,拨乱反正,梳理人心,才能使天下安定。”
木正南正不知如何反驳,骤然听到他话中的漏洞,立刻驳斥道:“此话大谬,所谓势不可改,亦不可导。齐庄公出列,有虫挡道,举足欲搏车轮。庄公大怔,问曰何虫。答曰:此虫乃螳螂也,知进却不知退。”
“螳螂以其臂挡车轮,却不知其不能胜任,以人力而引导天下大势,与螳螂何异。”
陆璟哈哈笑道:“听你此话可见你只懂天道之皮毛,天生万物,自有其用。蚊虫虽小,可制蛮牛,大象虽巨,却奈何不得田鼠。人活于世,自当倾尽其才,经世治乱,使万民得安康,天下得太平,方不服天地所赐,天道所钟。”
又道:“天道大势不可改,但小势可改,人亦可为,如天降大雪,沐雪之人,或可避于屋内,或可寻物遮挡。天气寒冷,亦不可改,但可生火取暖,披衣御寒,此皆有为也,若是万事不为,顺其自然,阁下可愿裸沐风雪?”
下方众人听到此处,尽皆叫好,尤其见陆璟从最初局势不利,节节败退,到后来步步反击,直到此刻将他问的彻底哑口无言,心中不禁涌起钦佩之情。
木正南听到此处,瞬间回过神来,意识到从自己说出天道无为后,就一步步掉入对方的陷阱,心中含恨的同时,也清楚再辩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便俯首认输。
陆璟见此,便不再开口,心中也安定下来,同时暗道侥幸,这一局若非木正南求胜心切,中了自己的算计,输得八成就是自己,因此对后面的比试,更加谨慎。
宋学荃、郑琛等人见陆璟连胜三场,今天这场比试胜局已定,朝廷和翰林院的颜面得存,心中皆安定下来,只是碍于人前,仍保持胜者风度,依然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沈良、赵贤以及观战的士子百姓皆面露喜色,交谈称赞之声不绝于耳,直言这场辩论看的跌宕起伏,紧张不已。
林黛玉见此情况,紧绷的神情的终于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一直紧紧绞着手帕的双手。
薛宝琴看陆璟胜了,立刻转忧为喜,眼中满是崇拜,忙笑对陆芷瑜道:“你哥哥好厉害,竟说的那人哑口无言,亏我开始还有些担心呢!”
陆芷瑜神情放松下来,娇笑道:“那是,我开始就说让你放心,哥哥不会败的。”
薛宝琴闻言抿嘴笑了笑,看着手上被她抓的那些红印,没有拆穿她的谎话。
陆芷瑜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紧张,落入宝琴眼中,忙看向黛玉,转移话题道:“嫂子你说是不是?”
林黛玉笑着点头道:“夫君的道理胜于言辞,对方却是言辞胜于道理,强词夺理,他自然辩不过夫君。”
薛宝钗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眼带笑意道:“林妹妹说的不错,辩论的意义在于将道理说清楚,使人不混淆于事,胜者能越辩越明,不失主见,败者亦得遇真理,有所精益,从陆大人将辩论引向实处后,自然能以道理取胜。”
林黛玉略微诧异的看了宝钗一眼,没想到两人竟然相见略同,于是补充道:“宝姐姐说的不错,就像‘白马非马’那样的辩论,只在言辞与定义间纠缠,用比喻转移辩论的方向,不但失了主题,也没有任何益处,徒是言辞交锋罢了,没有丝毫道理可言。”
探春、迎春、宝琴几人听了两人的论断,皆若有所思的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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