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朝门外看了一眼，静立着没有出声。
“进来说话。”谢珏对苏月示意了一下，自己拿过一条大帕子在腰上一围，就着苏月的一扶之力，从木桶里拿出腿，趴在了床上。
苏月拿了帕子将他腿上的水渍给擦干净，将薄被盖上，再又去拿药之时，马骁掀起了帘子走了进来。
在离得床边还有几步的距离，马骁站住了，眼睛看着地面的道：“十天前，蔡炳上奏折奏请彻底废除太子的养息之法，商税农税一起增加，农税抽税由十抽一增加为十抽三点五，商税由十抽一点五增加为十抽四，又提议，因为今年南方水灾凸显了水利不足，所以要增加一倍的徭役，特别是南方，从十丁抽二服徭役一个月，增加为十丁抽五服徭役三个月。”
“恶贼！”谢珏怒道：“他这是想逼死那些百姓嘛！”
不说税收如此增加，那些商人和农户还能剩下多少钱，就这徭役，百姓根本承受不了！
宋国律法，按人头计算为丁数，不管男女，只要在十四岁到五十岁之间，皆为一丁。
一户正常农户人家，十丁之中至少有四丁为青壮劳力，抽掉两丁服一个月徭役，对这户人家的影响并不大。
但是，十丁抽五丁，等于连带着老人一起一户人家男人都抽走，还一走三个月！
便是那些丰年之地都承受不了，更何况是刚被水灾肆掠，连气都没有缓过来的南方！
马骁低着头，眼中亦是闪过痛恨之色，等谢珏的气稍微缓了一下，接道：“蔡炳上书之中，先提因为先太子之政，让国库空虚，以至于这次南方救灾无款，而军粮军饷都得不到保证。”
“先太子之政？”谢珏冷笑了一声。
先太子一脉的那些政策，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一些不妥之处，但是当时却是让国富民强，国库富足丰盈，可是先帝杀了太子，清理了太子一脉后，不光废除了新法，还大肆挥霍，不过短短几年，便将充裕的国库给挥霍殆尽。
如今，蔡炳却提因为先太子之政……
等等，这个时候他提先太子？
“朝堂之上怎么说？皇帝怎么说？”声音压低了下去，谢珏冷声道。
“韩相出声赞同，方相表示此法倒是可以让国库缓过气来，”马骁声音顿了下道：“秦御史没有出声，蔡炳和韩相的手下一起赞同，而云尚书也没有表示反对，当时，皇帝便应了此奏，让内阁草拟具体方案。”
谢珏发出了极冷的一声轻哼，沉声道：“还有什么？”
这种事虽然重大，但是还没有紧急到让马骁出京前来找他，这种事，只要派人告诉他就好。
这种改变税法的大事，便是现在朝堂之上没有反对之声，但是要弄成细则真正实施，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实现的。
这里面牵涉到的利益分割太大，到时候为了一条细则吵个半年一年的都可能。
而现在他也无法左右朝政，只能徐徐图之。
“八天前，凌公子找了过来。”马骁踌躇了下道：“他说，已经联系了一些人准备发起集会抗议此法，傅大先生还说，愿意出头，带领学子们上书，让皇帝知晓此法是祸国殃民。”
“胡闹！”谢珏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嗷的一声痛呼趴了回去，厉声喝道：“那个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马骁唇角抽了抽，心道这话一定要转给那位凌大才子！
当时听到那凌大才子这么说，他和车凌也是惊呆了，心里直觉得这种做法不对。
可是当时凌大才子说得振振有词，说什么有傅大先生带头，至少大家都会知道蔡炳是奸臣，也不会被人所骗，还真的以为先太子是坏人。
这样，也等于是为谢珏打造舆论。
他们听着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只是心里到底拿不准，而且看凌大才子那架势，是要趁着年底之时大闹一场，两人商量一番后，决定还是快马加鞭的，来请示谢珏。
年底之时正是茶庄绸缎银楼生意最好之时，车凌走不开，便由他前来。
结果他到了山庄，却说是谢珏带着苏月去阿耶城玩去了，过两天就回来。
阿耶城哎！戎人的地盘啊！
他当时还想着，要不也追去阿耶城，一是汇报情况，二是去接应下谢珏他们。
没想到，这还正准备明天动身，谢珏就冒了出来……
嗯。
看这反应，他和车凌的判断没错。
谢珏喘了口气道：“你，马上回去，跟那混蛋说，不要给我搅屎！如今，便任由蔡炳去折腾就是，傅大先生有想法，可以借用刘琦，对了，皇帝不是很欣赏那混蛋的点茶技术嘛？让刘琦偷偷带了皇帝出来，找个地方，让傅大先生和皇帝当面聊，只分析此法的利弊，万不可提先太子，亦不可说任何有关先太子之时的新法。”
再喘了口气（刚才牵动伤口太疼了），谢珏接道：“可以先让那些学子议论，在学院里让大家对此政策抒发自己的想法，让那浑蛋以讲师身份将此法之弊端逐条分析，还可以让人将那些讲话汇集成书，向外发售，但是什么上书，集会，抗议，全部给老子停了！”
傅大先生愿意出面当然是好事，以傅大先生的号召力，再加上他的推动（印刷成书传播流言），那些关于此法的弊端必然能一下推广出去，一旦蔡炳真的推行此法，那么不过半年，就能看到弊端兑现。
那时候……
但是傅大先生也好，凌绝峰也好，虽然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却并没有出仕，身上并没有官职。
你发表自己的意见可以，但是如果集会闹事，还鼓动学子上书，那就是干涉朝政！其罪若是要追究，少不得要判个流放之罪。
蔡炳那奸臣只怕就等着这机会。
现在皇帝在朝政之上压根就没有什么说话重量，他安置的一些人也还没有到可以朝议的位置。
而韩相既然是跟先太子覆灭一事有关，必然是不会愿意看到先太子一派起来，只要事情牵涉到先太子一系，便是明知道不对也会附和蔡炳。
在对付傅大先生之事上，也不会手软。
一旦傅大先生鼓动学子们上书，那么蔡炳一定会下狠手，借此罪名将傅大先生给连根拔起！
那么，傅大先生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书院和相关的人脉，也会被一扫而空。
他日后谋事的最大根基也就没了！
傅大先生明明不是那等莽撞之人，这次怎么会附和凌绝峰那蠢货！
想了想，谢珏又道：“我给你手书一封，你带回去给凌绝峰，你告诉他，我说的，他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便会让蔡炳吃不了兜着走，多余的事，如果他敢做，你就去把他宝贝别院给烧了！”
马骁抽了下眼角，眼前似乎都能看到凌绝峰听到这话的表情。
一定非常精彩！
“还有，告诉赵皓，两刻钟之后，我在书房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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