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隐隐约约还飘着几声鸡鸣。
宋府管家还没起, 陆老夫人就先坐着小轿赶了过来, 拉着予薇唠个没完,话题始终围绕着她的儿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大清早来这,是专门为了给他们陆家聘媳妇的。
早膳是一碗甜甜的红枣羹, 在满屋子妇人的围观下,采薇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只就着吉利话喝了两口就搁下了。
等她沐浴完出来,陆老夫人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嘴上虽笑着夸她有福气, 下手帮她绞面时却半点没手软。不给采薇哭的机会, 流霜和芙蕖帮她擦上一层厚厚的香膏, 又叮叮当当往头上插了好些东西,生生将她的脖子压短了三寸。
她只瞥了眼铜镜就差点吓昏过去, 拍着小心脏直呼:还好是白天,还好有盖头,不然打死她也不愿意顶着这么张白面团脸出门见人。至于晚上揭盖头的时候,薛晗骁会不会被吓到,她就无所谓了。
上辈子她是直接叫人绑上花轿送去做妾的,所以没经历过这些。这辈子她确实经历了个全套, 可这还不如不经历呢!
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采薇的心也跟着扑通乱跳。薛家迎亲的队伍来了,他来了。
新郎迎亲,新娘家中总会出些绊子为难一下, 而现在这一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则琋身上。
薛晗骁一改往日的清雅装扮,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立在门前。高头玉面,明眸似星,透出一骨子的年少张扬之气。后头跟着的大波人马更是惹眼,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权贵,应有尽有。则琋只身立在大门正中,微昂着下巴睨他,脸上云淡风轻,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虽说要为难新郎官,但大多数人家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糊弄一下了事,可则琋却动了真格的。
到底是新科探花郎,出的题连后头跟着的几个翰林学子都揪着头发不敢妄言。可薛晗骁却半点不杵,唇枪舌战,对答如流,从唐诗拼到宋词,从书画博到经史,足足大战了有三百回合,引得大伙齐齐击掌欢呼。
听闻这位薛将军的表字“彦章”,乃是武英殿大学士亲自取的,叮嘱他不光要在战场上骁勇善战,还要通达文章,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则琋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衣袂飘举,风姿不亚新郎。薛晗骁心领神会,挥手示意,带着大队人马直接“攻占”了宋府大门。
***
就在采薇等得快睡着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丫鬟们的哄闹声,一遍又一遍的“都督”,慢慢涌进了闺房。
采薇立刻清醒过来,手心突突直冒汗,强忍着酸疼直起脖子,却也只能看到盖头下的方寸地方,那里正立着一袭大红色衣袍。
她深吸几口气,接住女官递来的红绸,跟着那角大红衣摆,一步一步走到正堂。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她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邢嬷嬷早就反复提醒过她婚礼上的礼节,可她一紧张就全忘了。稀里糊涂地跟着女官的指引,朝宋老太太和宋恒夫妇敬茶,稀里糊涂地听着他们的祝福和教诲,隐约好像还听见身旁那人回了句:“那是自然。”一共四个字,每个字都跳动着不同的喜悦。
最后拜别时,宋老太太却没忍住,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千万要,好好的……”
苍老的手紧紧裹着她的小胖爪子,青筋分明,显得格外刺眼。采薇不由酸了鼻头,不敢说话,只能重重地点头。
予薇拿帕子摁了摁眼角,笑着上来打圆场,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缓慢而用力地拍了两下她的手背,就像当初她们还困在钱府时那样,互相鼓励着对方。
两辈子的怨念似乎都在这一瞬烟消云散,采薇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又害怕弄花妆容,便只能垂着头让眼泪直接落地。原来,她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家,这个她最怨恨也最留恋的家。
由人引着到了大门,则琋亲自背她上轿。哥哥宽阔坚实的后背叫她安心,她又添了几分不舍。
肩头啪嗒湿了几滴,则琋脚步微顿,深吸一口气低声叮咛道:“采儿不怕,无论发生什么,哥哥都会替你撑腰。”
“嗯!”
这个少年,曾清高得如山间皓月,可望不可即,便是她们几个姊妹吵翻了天他也懒得过问一句。可现在,他却给了她,给了这个家,一个最坚固的护盾。即便外间风雨飘摇,他也能为家人独辟一处风和日丽。
轿帘落下,掩去了家人的衣摆,只剩盖头下这方寸间的一片红。
“起轿!”
***
八抬大轿差不多摇晃过了半个京城,街上满是人群的欢笑议论声。就在采薇快被鼓乐和喜炮震耳鸣时,轿子终于到了定安侯府。
采薇一手搭着流霜的腕子,一手牵着红绸,踩着地上长长的喜毯,稀里糊涂地迈进了这座煊赫的定安侯府。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概括说来,大体就是一拜、再拜、再再拜、再再再……拜。赶在她彻底转晕前,她又被牵进了新房。原以为终于可以安静片刻了,却不料这新房比外头更吵,她直接被一众女眷的欢笑声簇拥到了喜床上。
薛晗骁也不喜欢吵闹,侧眸打量身边这位新嫁娘。一身吉利的大红色,只有露在外头的两只小胖爪子雪白如玉,把裙子都给揪皱了。他忍不住伸手抓住,吓得采薇一哆嗦,想抽手却挣脱不开,反惹得那人低低窃笑。
“二爷可以揭盖头了。”女官将托盘递上,笑着提醒道。
薛晗骁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拾起上头的金秤杆,小心翼翼地揭开面前的红艳。
采薇只觉眼前一阵光亮,头顶罩着个高大身影。心跳彻底脱了缰,她低下头不敢乱看,两颊生热,恰到好处的娇羞叫他瞧了个正着,浓密卷翘的长睫轻轻颤抖,像细羽擦过水面,在他心底撩起阵阵涟漪。
“哟,你们瞧,多标致的新娘,把我们新郎官都给看傻了!”不知是谁先打趣了一句,满屋的女眷都跟着嬉笑了起来。
采薇勉强挤出一对浅浅的笑涡凑趣,暗暗腹诽:这鬼模样,您是怎么看出“标致”来的?身边的褥子突然变深,薛晗骁已坐到她身边,眼底闪动促狭的笑意:“是挺标致的。”
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采薇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着恼。她也知道这妆容难看,可她有什么法子!
被撒过一头金银钱币和杂果之后,就该喝合卺酒。红漆木托盘上摆着两个以红绳串联的瓢。采薇稍稍侧过身,红着脸同薛晗骁喝了交杯酒。凑近时,她眼皮微抬,正好瞧见他干净隽秀的下颌。薛晗骁似乎感觉到了,垂眸看了她一眼,她慌忙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可还是得了他两声低笑。
等待女官剪下他们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放到床头,婚礼的主要步骤才算差不多结束。女眷们轮流说了几句吉利话后,便都自觉退了出去,留他们单独相处。女官关门前又提醒了一句:“二爷可不能耽搁太久,前头还要宴客呢。”
所有喧嚣皆被掩在了门后,采薇仍旧恍惚,感觉像做梦一样,绞着手指四下打量着这间新房。这……就算是成亲了?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出神间,薛晗骁已帮她把鬓上的珠翠都取了下来,怕她累着。小指无意碰到那根飞鸾玉簪,心头一热。是他送她的及笄之礼,如今大婚,也该由他亲自取下。
玉簪拔出,墨发顺势铺散下来,似山涧清泉般淙淙滑在指间,柔软得好似江南进贡的绸缎。他又笑着拧了块布来,抬起她的下颌帮她擦脸,动作极轻,生怕弄伤那嫩豆腐似的小脸。
来回换了七八趟水才终于将那一脸厚粉洗净,薛晗骁捧着她的脸上下左右仔细相看,终于满意地点头:“这才叫标致。”
采薇气恼地甩开他的手,飞眼嗔瞪:“外头还有更标致的呢!你还不去招待?”
薛晗骁失笑,搂着她没头没脑地亲了下去,胸膛闷闷发震。采薇气得想挠死他,捏着小拳锤他:“放开我!放开!”
哪知那厮心里更加欢喜,趴在被褥里笑个不迭。采薇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双手又被攫住动弹不得,磨着小牙张嘴就要去咬,却先被他俘获了唇。
原以为他亲几下就会走,哪知他的气息越来越乱,吻也顺着她的脖子慢慢下移,酥酥麻麻,所过之处皆热辣成片。采薇一下慌了,脑子里乱做一团,心中热意腾腾涌上,嘴里不自觉嘤咛出了声。
薛晗骁觉得自己好像浮在一汪春水上,又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寒冬腊月里,身上竟燥热得紧。看着她脸颊绯红,双眼微眯,气息紊乱,正是女子情动时最娇媚的模样,无一处不诱人,他最后的一点理智也要烧着。
“二爷,外头宾客都等急了。”流霜硬着头皮敲门提醒道。
薛晗骁本想去扯她的衣襟,动作忽然滞住,深吸了口气清理神志。将脸埋在她肩上,静静拥着她冷静了会。
采薇试着调匀自己的呼吸,努力让脸上的红晕退下。才平静了心思,耳根又突然叫他咬住细细吮吸,语气带着抱怨:“为什么还要宴客,就不能直接洞房吗?”
她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揉了揉鼻子嚅嗫道:“那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话一出口她就觉出不对劲,可却反悔不了了。
薛晗骁被她逗笑,支起头看她,眼中似有浩瀚星河:“那你可仔细着些,别叫我的豆腐凉了。”说完又啃了口她的小脸,这才起身整肃衣冠出门。关门前还不忘顺着门缝再看上两眼自己的“豆腐”,她已经缩进被褥里不肯出来了。
薛晗骁走后,流霜和芙蕖才进来伺候。见到这凌乱的被褥和鬓发散乱、烧成虾米的采薇,互相对视一眼,大约猜出屋里刚刚发生了什么。都是没出阁的姑娘,脸上不由都起了热意。
换下繁复的嫁衣,又泡过温热的浴桶,采薇终于松快了许多。外头送来晚膳,竟都是些苏杭菜式,还有壶温酒,细细一闻,竟是那罗浮春。
流霜笑着帮她布菜:“二爷怕姑娘吃不惯府上的东西,特地从杭州楼外楼请了师傅过来,姑娘以后想吃什么直接说就是。”
采薇尝了口鱼羹,滑而不腻,还真是正宗的杭味。心里不觉柔软下来,她来京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起先不习惯现在多少也该习惯了,难为他有心。
屋里有火盆烧得旺,窗前厚重的布帘将寒冷全挡在了外间。酒足饭饱,眼皮就开始打架,强打着精神坐在榻上看书。芙蕖给她盖了层毛毯,便同流霜一道去隔间做针线。
***
城中交了二鼓,薛晗骁假装醉酒要走,可在座的谁不知道他的酒量,拉住他的手就要继续喝。陆远昭和沈湛本想躲在一旁看热闹,最后还是受不住某人递来的眼刀子,只能百般不愿地捧着杯盏上前帮他挡酒。
这边还没接酒,那厮已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只剩下这对苦命哥俩吹着冷风,帮他招待几十桌客人,打落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好一个见色忘友的好兄弟!
见薛晗骁回来,流霜和芙蕖连忙要去叫采薇。他却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自己悄悄绕进里屋,贱兮兮笑道:“我的豆腐可是凉了?”
等他转过屏风才惊奇地发现,他的豆腐已经睡了。
清秀的小脸还泛着两团酡红,粉嫩的双唇时不时吧唧两下,发出细糯的鼾声。
桌上的红烛光笑抽了身子,就连火盆也极应景地毕剥出两颗火星子。他不禁失笑,无奈地叹了口气,蹑足进了净房。忙活了一天,他也乏了。
等他沐浴完,换了件干净的绫缎中衣出来后,却发现豆腐已经醒了。呆呆地倚在枕头上,边揉双眼边打哈欠,缎子般的乌发轻盈垂在两肩,中衣微敞,隐约露出胸前一抹雪白。
薛晗骁才冷下来的身子又开始烧着,提壶斟了杯茶润嗓子,坐到榻边笑着看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如何也看不够。采薇撑了撑惺忪的眼皮,歪头同他对视。
“你今日也累了,快睡吧。”薛晗骁点了点她的俏鼻子,将她按回被子里。
采薇扭过头,习惯性地同他唱反调:“我不累。”
不累?
薛晗骁眼底突然燃起绿光:“这可是你说的。”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残茶,目光顺着她的脸蛋慢慢逡巡而下,落在那水藕般鲜嫩的脖颈上。越喝越觉喉咙干燥,俯身直接啃了上去。
温热的唇,还带着水润的茶香,摩挲在颈上。采薇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过来,想起刚刚他出门前的一幕,腮上再次飘红,尖叫着推开他缩进被子里,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地看他。
薛晗骁舔了舔嘴巴,慢条斯理地脱下靴子爬上床,让自己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她身上,剥粽子一样将她的脸从被子里剥了出来。A_C_T_D_D_J_Z_L
“脸怎么这么红呀?”薛晗骁轻轻摸着她柔嫩绯红的脸颊,笑着调侃道。
“我我我……我热!”鼻尖盈满淡淡的沉水香,采薇捏着小被子,眼珠子乱转,不敢看他。
“热?那为何还捂着被子?”他轻轻拉扯被子,俯身又凑近几分,鼻尖几乎够着鼻尖。
“我……我……我又冷了!”采薇死死攥紧被角,彻底结巴了。
“那我抱抱,抱抱就不冷了。”薛晗骁忍住笑意,凑到她耳边低声呢喃。
两人就这么扯着被子展开了一场拉锯战,拉扯了半天,终归是采薇兵力不足,光荣战败。
这回,采薇是切身体会到,她的夫君的确是个身强体健、血气方刚的武人,而她自己也确实是个身娇体弱、经不住风雨的弱女子!
“疼……呜呜……疼。”采薇泪眼婆娑,抄起旁边的枕头朝他砸去。
薛晗骁轻巧避开,压着她的手低声哄她,像只贼兮兮的大灰狼在哄骗小白兔,身子动得反而更欢实了。
红鸾叠嶂,芙蓉帐暖,他的眼里只有她。还是那双秀气的桃花眼,比起那日西湖回眸更添几分妩媚。媚得叫他欢喜,媚得叫他发狂,这种媚只有他能瞧见。
床榻摇晃,帐上金钩叮当作响,夜风摇曳,吹不散一室春芳。
云雨过后,薛晗骁仍旧舍不得从她身上挪窝,低低笑了。采薇累极,软在榻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清了清嗓子才能发出声音:“你笑什么?”
薛晗骁手指绕着她的墨发,拿发梢轻轻扫过她的脸,笑容含春:“我笑呀,在外带兵南征北战,都不及你一人耗力气。”
采薇登时胀热了两颊,竟突然有了力气去推他:“你走开!我要去沐浴!”
薛晗骁笑荡了夜风,起身将她抱起:“同去。”
到了净房,水汽氤氲中,身经百战的薛将军又战了一回。
采薇绵软无力地锤着他的胸口,呜呜直哭:“你不是没力气了吗!”
薛晗骁贴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也奇怪,怎么换了个地方,就突然有劲了呢?”
“你!”
“乖~”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嘟嘟:豆腐!
(会不会被锁呀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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