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李云天提到洪武帝和永乐帝时期军队的战力,宣德帝的眉头顿时就是微微一皱,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永乐帝那次惊心动魄的“奉天靖难”。
此时此刻,宣德帝所面临的处境与建文帝是何等的相似,都是二十多岁登基的年轻天子,都面临着一道严峻的难题――藩王。
与建文帝相比,宣德帝的处境无疑中要更糟糕一些,建文帝时朝中无论文官还是勋贵都站在建文帝一边,他要面对的是外地那些造反的藩王。
而到了宣德帝时,朝中的局势发生了复杂的变化,汉王在靖难时战功赫赫,与朝中勋贵私交甚好,关系密切,再加上虎视眈眈的各地藩王,一旦汉王起兵造反,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洪熙帝虽然在皇位争夺中依靠隐忍战胜了汉王,可他的心地还是太过仁慈和善良,顾念兄弟之情而没有铲除汉王这个隐患。
其实,倘若洪熙帝能执政十年,那么汉王到时候也就不足为惧,洪熙帝肯定已经剪除了汉王的羽翼,届时给宣德帝留下一个太平的朝局。
可惜的是谁也没有想到,洪熙帝仅仅临朝了十个月就突然驾崩,根本没有来得及对汉王进行制约,进而使得宣德帝不得不面对自己这个居心叵测的皇叔。
杨士奇虽然不清楚军中的事务,但大明军力逐年下降却是不争的事实,远的不说,单单近年来交趾的民乱无法平定,就足是不争的例证,倘若换在洪武初年,几个卫就足以扫除交趾的乱民。
“军职世袭乃太祖皇帝所定,其根基是屯兵制,战时为兵,闲时务农,以减轻百姓税赋负担。”沉吟了一下后,杨士奇摇了摇头,缓缓向李云天说道。
虽然李云天明说军职世袭,但言中之意却暗指大明的屯兵制,屯兵制不仅事关大明各级军官的利益,更是太祖皇帝所定,要想将其取消无疑于难于上青天。
洪武皇帝是何等的丰功伟绩,现在朝中不少重臣都是洪武朝的老人,擅动洪武皇帝设立的兵制肯定会受到那些重臣的阻拦。
“阁老,太祖皇帝体怜百姓困苦,想要让军中自给自足,故而才创立了屯兵制,意欲富民强兵。”
李云天早就做足了功课,闻言冲着杨士奇微微一躬身,沉声说道,“倘若各地都司、卫所能切实施行洪武皇帝的屯兵制,我大明军力必将繁荣昌盛。”
“可上有所策,下有所对,各级武官为谋私利,趁机大肆奴役所属兵士,吞并其屯田,而兵士一年耕种所得难以糊口,故而不少卫所逃兵现象日重,军心尽失!”
先是将屯兵制夸赞了一番后,李云天语峰一转,神情凝重地望着杨士奇:
“阁老有所不知,下官前几个月从南京回京之际,在济宁府遇上济宁卫的一个副千户,为了讨好一名女子短短数天内竟然花费了至少三四百两银子,单单一个玉镯就价值百两以上,以他的俸禄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如此多的钱财。”
杨士奇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济宁卫指挥使石虎的案子不久前在京中折腾的动静不小,官场高层已经有流言说石虎暗中在济宁府拦截宣德帝,结果被李云天给就势拿下。
不仅石虎,整个济宁卫副千户以上的武官差不多都被一锅给端了。
而那个晚上摸到赵欣月闺房的罗副千户更是在李云天的安排下成功抢了石虎的“风头”,成为了唯一一个被判了斩立决的倒霉蛋。
罗副千户之所以被砍头,除了他意图强暴赵欣月外,尤为关键的是主审官在审案时发现其吞并所属士兵屯田,并且压榨奴役所属军户,以此来聚敛钱财,严重破坏了洪武帝定下屯兵制。
故而,罗副千户的罪行反而超过了石虎,当堂被判为斩立决,等到秋审后就要被砍了脑袋。
罗副千户之事犹如一块小石子抛入到波澜不惊的湖水中,在湖面上荡起了丝丝的涟漪,使得屯兵制的弊端展现在了外界的面前。
一个小小的副千户就能如此敛财,那么他上面的千户、卫指挥使等武官是如何的情形,也就显而易见了,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李御史可有对策?”听闻李云天提及罗副千户,杨士奇终于明白为什么罗副千户的罪名要比石虎还要大,看来李云天早已经为今日之事做出了铺垫,于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阁老,下官有个大体的设想,请阁老指正。”李云天沉吟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向杨士奇说道,“依下官看来,大明应该施行义务兵制和专业兵制两种体系,藏兵于民,一旦爆发战事,短时间内可征集雄兵百万。”
“藏兵于民?”宣德帝和杨士奇不由得流露出诧异的神色,这个提法倒非常新颖,而且看上去也非常诱人。
“陛下,臣是这样想的,所谓义务兵制,大明凡年过十八、体格健壮的男子均可报名参军,在军中服役三年,虽无军饷但退役回乡后分给田地三亩让其耕种,前两年免收田税,后三年田税减半收取,并可免征一定的徭役。”
李云天见宣德帝开口,于是转向了宣德帝,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专业兵制的范围,指那些武举出身的武官,以及从义务兵制中的人员中获得提拔的精悍兵士,不仅有军饷可拿,而且退役后也可获得相应的田地。”
“此法甚妙!”他的话音刚落,杨士奇就禁不住拍了一下双手,神情欣喜地向宣德帝说道,“陛下,如此一来的话,天下精壮势必争相参军,届时陛下登高一呼,民间响应者必定百万之巨!”
宣德帝也面露惊喜的神色,倘若如此的话他不仅可以得到一支勇武精悍之军,而且那些退役后获得田地的兵士必将对他感恩戴德。
尤为重要的是,义务兵制的兵士服役期只有短短三年的时间,这意味着军队中每年就要换上三分之一的兵士,宣德帝也不用再担忧那些统兵的武官拥兵自重。
“李御史,你觉得此法如何实施?”宣德帝越品味越觉得李云天这个藏兵于民的法子精妙无比,不由得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陛下,微臣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应循序渐进,不过微臣可以向陛下断言,三年之内此法能在我大明军中施行。”
李云天仔细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向宣德帝说道,“当今之计,微臣觉得陛下应该提升武官地位,给天下人做一番表率。”
“如何提升?”宣德帝闻言微微颔首,随后问道,他可不认为给武官们加官进爵是一种好办法,李云天肯定另有所指。
“陛下,国子监是文举士子的最高学府,臣以为应该也设立武举士子的最高学府,成立京师讲武堂,以习武事。”
李云天冲着宣德帝微微一躬身,有条不紊地回答,在他看来只有在国家教育机构使得武官受到重视,那么才能使得百姓们认可武官地位的提升,也才能吸引那些立志武事的士子前来一展抱负。
“陛下,臣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文有国子监,武有讲武堂,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杨士奇闻言率先点了点头,笑着向宣德帝说道。
“两位卿家觉得,何人来执掌讲武堂?”宣德帝闻言沉吟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望向了李云天和杨士奇。
讲武堂掌大明未来武官之选,涉及兵事,故而执掌讲武堂之人也就变得十分敏感,首先必须要得到宣德帝的信赖,其次是不能干涉军中事务。
杨士奇闻言望向了李云天,李云天既然提出了讲武堂,那么势必已经有了执掌的人选。
“陛下,微臣觉得,讲武堂应由地位尊贵或者军功卓越之人执掌方能服众,臣觉得福王能担此职责。”李云天沉吟了一下,提出了一个人选。
杨士奇的嘴角顿时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望向李云天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和欣赏。
福王是洪武帝的堂弟,年近六旬,在皇族中德高望重,故而担任宗人令一职,其为人十分低调,清心寡欲,远离朝堂上的纷争,深得张太后和宣德帝的信赖。
讲武堂由福王掌管,也就等于掌握在了皇族的手中,不用担心外臣趁机坐大,另外福王年事已高,又非大明正统之人选,对宣德帝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因此是最佳人选。
“李御史觉得,军阁阁员何人入选最为恰当。”果然,宣德帝对福王执掌讲武堂非常满意,随即语峰一转问道。
军阁阁员与内阁阁员不同,以杨士奇为首的内阁阁员本就不在六部任职,故而担任阁员后并无任何损失。
可军阁阁员就不一样,入选者皆是大明执掌兵权的勋贵,而进入军阁就意味着要放弃手头的兵权。
勋贵们自然清楚“拥兵自保”的道理,在他们看来一旦手中没有了兵权,那么就等于在朝堂上没有了根基,将受人摆布,因此恐怕皆会抵制进入军阁。
这是宣德帝最为担忧的事情,搞不好会被勋贵们认为他是在“杯酒释兵权”,以目前的形势看来殊为不妙。
“陛下,依微臣来看,有资格进入军阁者只有五军都督府都督和各地都指挥使。”
李云天也非常头痛军阁阁员的人选,主要就是那些勋贵们十有八九都不舍得自己手里的兵权,他沉吟了一下,试探性地说道:
“英国公乃当朝太师,在武臣中德高望重,原本最应该进入军阁,但微臣认为英国公乃军中之定海神针,此时不宜轻动,故而微臣首推忠国公进入军阁。”
“忠国公?”宣德帝和杨士奇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万万想不到李云天竟然要推他的岳父周征进入军阁。
周征现在贵为京畿都督府大都督,执掌京师数十万精锐京军,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英国公张辅,李云天让周征进军阁,岂不是要夺了周征的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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