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看什么,我就带你去看什么。
于是东海之内,巨鲲舞浪,西山之巅,大鹏惊风。
于是你看到,大唐国的宫殿之内,三十六名狐女翘着毛茸茸的尾巴、伴着羯鼓,跳起旋舞,而皇帝陛下彻夜纵酒欢歌。
于是你看到,一间破旧不堪倾颓半厦的小庙里,几个大乞丐呼呼大睡,几个小乞儿困饿不堪。
于是你看到,当一丝灵气意外地“碰到”一只野兔的时候,那只野兔在顷刻间所发生的巨变。
于是你看到,大江在奔流入海的地方,那江水与海水之间清清楚楚壁垒分明的一道分界线——以此为界,分属两支不同的龙族。
而你知道,这些东西,常人终其一生,难见其一。
而你,一日尽览。
…………
夜色依然深沉。
空荡荡的卧室里,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有一些虚无难见的波纹在空气中层层荡开,随后,徐甫和周昂忽然就出现在房间里。
察觉到周围的环境不再是闷热,周昂有些好奇却又已经有些麻木地睁开了眼睛,却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来了。
而师父面带笑容地站在自己对面,笑问:“你看到了什么?”
周昂又懵了一下。
今天晚上,他其实整个都是一种懵逼的状态。
无论是师父说的那些莫名假大空的话,还是他带自己去看的那些莫名高大上的场景、人物、妖怪,等等,对于他过去二十多年绝对可以用“平静”这个词来形容的现代生活,以及穿越过来之后这一个多月的玄奇生活而言,都实在是太过跳出世界线了,他觉得,换了谁是自己,都会完全蒙掉的。
所以……我看到了什么?
原来这个世界是真的有鲲有鹏,但它们并不像庄子说的体型那么大,但实力都极其吓人?原来女人有个狐狸尾巴是真的倍添诱惑的?原来每一只非天妖的普通妖怪,都是这么来的?就是当几股灵气巧合地忽然在它身体占据的空间里“撞”了一下,然后一只小白兔白又白就忽然被改造了?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龙,而且应该是已知体型最大的生物,远比鲲和鹏都要更大,但它们并不喜欢金子和宝石。
原来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妖怪都更喜欢自己的原始形态,变成人形、说人话纯属无奈,只是为了便于沟通和潜伏?
原来……
良久,他抬头,“师父,这就是天下么?”
徐甫点头,又摇头,“你所见所听,不足万一。”
顿了顿,他叹口气,道:“只可惜,为师已是强弩之末了,没有能力带你去四大妖庭去看一看。你要去看,只能看你自己以后的修持了。”
“呃……”
懵逼的状态,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在当下的周昂看来,这种状态就是,你的所见所闻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世界观和世界线,这种知识层面、见识层面的信息大爆炸,如同一枚原子弹的当量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爆炸开来,你根本无从确定这是怎么回事,而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或者自己对什么好奇、应该问什么问题……等等之类。
完全脱线。
此时,看见自己徒弟如此不堪的模样,徐甫倒是没有丝毫的失望,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想了想,忽然道:“刚才你曾问我一个问题,你说,我是不是让你守护天下。”
“昂?对!”
这个问题周昂记得。
因为这是所有的眼花缭乱的“参观”里,他觉得跟自己比较有关系的一部分了,虽然那对话依然懵逼。
“为师刚才曾回答你说,是。现在为师觉得,这个回答不太准确。故而,为师要修改一下这个回答。如果说我是在守护天下,或许当得,但你么,就未必。这个担子太重了,你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不必挑起它来。”
“呃……其实……守护……呃,我觉得我能守护住自己,和我娘、我小妹,就已经挺好的。别的我就……”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出的虚。
徐甫忽然笑道:“你不是正在守护这翎州城里的安宁么?”
“呃……师父你知道?”
“那是自然。”
“呃……师父,您知道吗?我那天居然意外地发现,我可以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进行一定时间内的场景回溯,我跟郑师叔说了,郑师叔一副觉得很平常的样子,可是我觉得,这能耐很厉害了吧?”
说起这个,周昂不知不觉的就话多了。
关键是那么厉害的开拓,郑师叔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周昂最近这段时间感觉自己特别缺表扬,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混沌的关系,下意识地就说出来了——说完了,连他自己都都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多大了,还要表扬?
然而徐甫听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
“真的?”周昂一下子来了精神。
徐甫道:“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多了。”
这就真的是表扬了。
果然听完了整个人都感觉舒服了好多呢!
“所以……守护天下就是要……要……”
“循着自己的本心去做就是了,别的,都不必多想。”
“哦……对了,师父,你们为什么要走?要去哪里?”
徐甫和煦地笑了笑,不答反道:“子修,三十六天的缘分虽短,但为师特别高兴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弟子。”
“呃……师父……”
“你不必多想其它,只管勉力去做就是。”
周昂沉默下来。
这一刻,有一种可以叫离别的情绪,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真切。
虽然他一直都处在极致的懵逼之中,但是从自己这位似乎一直都仙风道骨的师父身上,他却罕见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存在。
忽然,徐甫又道:“知道为师为什么这么多年宁可收师弟,也坚决不收徒,但是却收了你入门么?”
周昂摇头。
“因为只有你无命无运。”
“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妖、任何存在,能够推算出你的前路。即便为师我,也不能。”
“呃……”
“临别之际,师父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小的铜镜,递过去给周昂,道:“此小鉴,为师随身许多年,权且送给你,做个留念。此物可以正衣冠,可以知兴替,可以明得失。善存莫失。”
周昂接过来。
就是一面小小的铜镜,镜面大约巴掌大小,通体皆为赤铜所铸,镜面磨得光可鉴人,而且是正反两面不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规整的圆盘,下方有一个小柄,也是一体铸成,握在手里小小巧巧。
初初看时,它周身上下似乎并无丝毫的纹饰,但仔细去看,却觉得它手柄上似乎有些复杂莫名的细密波纹——稍一深看,便有目眩神迷之感,吓得周昂赶紧收回目光。
“这……这……师父……”
“子修,好好修习你的大衍术,好好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东西。”
“是,师父。可是……”
“子修,别矣!”
“呃……师父……”
话还没出口,面前的徐甫忽然消失不见了。
周昂懵了一下,伸手过去,在他站的地方晃了几下。
确实走了。
他摊手——这就走了?
这时候,他觉得脑袋有点疼。
实在是刚刚过去的这一夜,一下子涌进来的信息太多了些。
又看一眼手里的小镜子,他暂时顾不上琢磨它,随手先收到怀里,然后敲了敲脑袋——不行不行,似乎师父他们是真的要走,而且是马上要走,我不能再继续这么懵逼下去了。
赶紧!赶紧!赶紧!
周昂,这是你的师门,你才刚入门一个月,前后见了自己师父两面,加一起不超过十个小时,忽然你的师门要集体搬迁了,你却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以及为什么非走不可,而且师父临走之前还告诉你,要你接班,继续守护天下——我才第九阶啊,我拿什么守护啊!
我不能继续懵逼了,我至少得追过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师父不说,可以问郑师叔嘛!
说是师叔,其实他反倒是更像自己的师父才对吧?
好歹大家一起相处了三十多天了,关系明显更亲近也更随意了许多。而且自己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本事,其实都是郑师叔教的,反倒是自己真正的师父,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教过,只带着自己出去装了两次逼,而且都是他装逼我看。
实在不行,还可以问问小敖春。
我们的关系明显更近,他光是吃我的炒豆就吃了好多。
呃……等等……等等!
有些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周昂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一些什么,但一时半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思路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漏掉了什么——愣了好一阵子,他才忽然脑子一白。
“大衍术?这是什么东西?师父说我修习的功法……叫大衍术么?”
大衍术?
听起来感觉很不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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