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猜测到了华子俊深夜出入聂府的用意,进而就不得不怀疑太后的死身很可能被人挪到了聂府,不然没有太后尸身,华子俊就算去了聂府也无用,那么,太后的尸身当真被挪回了聂府?什么时候挪的,何人挪的?
那天晚上甘城被雷威拖住,任务失败,以至于没能成功将太后的尸身运回皇陵,当天晚上他就下令让戚虏领兵去围了紫金宫,又封了烟霞殿与紫金宫之间的秘道,莫非就在那分毫之差里,任吉便将太后的尸身挪出去了?他如何就能知道他要围紫金宫呢?而且时机拿捏的如此的好。
殷玄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儿,想着,不是任吉拿捏时机拿捏的好,而是她。
殷玄觉得,等回宫了,他还是得进一次紫金宫,探一探虚实,如果尸体当真不在紫金宫了,那他就得及早防范。
殷玄黑眸转了转,隐下那瞳孔深处的鸷色,平静地跟着聂青婉去了饭堂。
此时饭堂里的人已经不少了,华图来了。袁博溪来了,谢右寒来了,华州也带着华子俊来了,就等殷玄和聂青婉了,见他二人牵着手过来了,凃毅就去喊仆人们摆酒,摆菜,摆碗筷,等主人们一一坐好,酒菜和碗筷也全部摆好。
聂青婉邀华子俊上府的目地就是为了破解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恩怨,故而,在开饭前,一桌人共饮举杯之后,聂青婉就把这事儿给说开了。
对聂青婉来说,世上的事儿没有难和易之分,只有该做与不该做之分,只要是该做的事情,再难她也会找方法去破解,比之曾经她所遇到的困难,这两门恩怨完全称不上难事,可以说是小儿科了,再加上这两门恩怨虽深,却经过这么长岁月的淘汰,老一辈的人早已逝去。这新一辈的人虽然谨遵祖训,可到底心中没什么仇恨的影子,最多是看了老一辈人的书籍记载,心中不愤罢了。
若华氏皇门依然称王在原绥晋北国,这仇可能也解不了。
但如今华氏皇门被大殷帝国灭了,也成了阶下之臣,如此境遇,多少让华氏药门一族解了气,这气一解,连那点愤都没了。
此时不和解,更待何时呢?
早上喝的是桂花酿,这中午喝的就是白雪三窑了。等众人杯子落桌,聂青婉冲华子俊说:"这白雪三窖是原绥晋北国最传统的团圆酒,流传至今,也没被后人忘记,我们依然还在喝这酒,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喝这酒。"
华子俊说:"自然是喝的,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怎么敢忘记。"
聂青婉说:"是呀,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敢忘。"
她又让浣东去给华子俊倒了一杯酒,让他再喝。
华子俊看了她一眼,倒是给面子地喝了。
等喝完,聂青婉问他:"我们家的这酒酿的地道吧?"
华子俊抿抿唇,说道:"自是地道的。"
聂青婉笑:"你在家里,能喝到如此地道的白雪三窖吗?"
华子俊说:"当然了,我们也是华氏后人。"
聂青婉道:"没说错,你们也是华氏后人,即便远走他国了,也还知道自己的根出自哪里,所谓亲肉血脉,打断筋骨还连着血,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分割的开,也不可能真的断的干净,既无法真的割舍,那又何必非要分个你我内外呢,下回有时间,我也去尝尝华氏药门酿的白雪三窖,应该跟我们这边酿的一样。"
华子俊没应这话,聂青婉也没想着让他应,她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自己的立场罢了,当然,如今华氏药门就来了华子俊一人,好像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有一人的释然,就会有第二人,然后第三人,第四人,直至所有人的释然,然后这两门恩怨就彻底了结了。
华图和华州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两门恩怨,化不化解都无所谓,他们又不巴着求着华氏药门,管他们是什么态度,但能化解夙仇,握手言和,他们自也乐见其成。
聂青婉跟华子俊说话的时候华图没插话,华州没插话,袁博溪和谢右寒也没插话,殷玄更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吃自己的饭。
等聂青婉说完了,他这才漫不经心地抬起目光,朝她看了一眼,出声说:"你若想喝华氏药门之人酿的白雪三窖,何须跑一趟,朕让人亲自去轩辕王朝的华氏药门去取就是,我大殷帝国的皇后,身份何等尊贵,真去了华氏药门,朕担心他们太福薄,受不起。"
这话不冷不热,说的又不高不低。可让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悚然一惊。
可不等惊色落下,殷玄就已经说到做到地对随海吩咐:"吃完饭你就去传夏班,让他跑一趟轩辕王朝,就说奉朕的命令,向华氏药门给皇后请一坛白雪三窖。"
这皇威来的太猛烈,一时让随海都没反应过来。
剧情也转的太快了,皇后是华氏皇门的郡主,想要调和华氏皇门和药门的关系,无可厚非,可皇上你插什么手呀。
不过也对,皇上如此宠爱皇后,哪可能不给皇后撑腰呢?
这话明里暗里都透着一股很强烈的意思--朕的皇后说要和解,你们就得和解。
说华氏药门福薄受不起,又钦点夏班去华氏药门为皇后请一坛白雪三窖,足见皇上有多么的欺凌人了。
福薄受不起的意思可能是,今日皇后在饭桌上向华子俊说了和解的话,华子俊回去了肯定会向华氏药门的人说,若华氏药门的人长眼色呢,就会顺着坡往下下。
如此一来,两门恩怨千秋尽散,皆大欢喜。
可若华氏药门的人不长眼色,还非得让皇后走一趟,那就不要怪皇上不客气了。
九州诸国,唯大殷帝国国力最强,军事最强,大殷战士出,九州惊动呀,从太后休养生息以来,那无情铁骑就不曾再践踏过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可若华氏药门的人这么不识抬举,保不齐就会惹怒皇上,整个轩辕王朝都会遭受无情践踏。
而不派旁人,专派夏班,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华氏药门的人,一酒可解恩仇,一酒亦可灭族,夏班是夏谦的孙子,而夏谦是太后时期的三公之一,当年的三公,他们所代表的意志就是太后的意志,而太后,她是一个嗜战的人物,太后的经典台词就是,不服就打,叛乱就灭,故而,出动夏班,便是出动了太后的意志。
看上去皇上有些越俎代庖了,可事实上,哪里就越俎代庖了呢,坐在这里调和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关系的人,当真就是太后哇!
出动太后意志,那是实至名归。
随海垂了垂眼,余光扫了华子俊一眼,华子俊可能也听懂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了,脸色不大好看。
随海收回余光,应了一声是,等饭局散,他就领殷玄旨意,去了大名乡。找到夏班,让夏班走一趟轩辕王朝。
随海离开后,殷玄就回云厢院午休,既是午休,肯定是要让聂青婉陪的。
聂青婉也没推辞,因为她也要睡一会儿。
华府的人中午也要午睡,她就是想找人躲避一阵子也不可能,也就随着殷玄回了云厢院,二人宽衣躺下之后,聂青婉说:"你刚那一番话,化解不了仇恨,还会激发矛盾。"
殷玄抱着她,懒洋洋地枕着手臂,说道:"朕那话是说给轩辕凌听的,你信不信,华子俊前脚从华府离开,后脚他就会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轩辕凌听,华氏药门是奉轩辕凌为主的,只要轩辕凌开口,他们不敢不从。"
聂青婉说:"轩辕凌是聪明人,你不用说那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殷玄冷哼,抬起手就将她的小脸揉了一下,"你倒是对轩辕凌了解的很。"
聂青婉打开他作乱的手。
殷玄笑,直接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住她。
他想做,聂青婉还是不让。
殷玄十分扫兴,瞪着她,"昨天不行,今天还不行,到底什么时候行?"
聂青婉直接翻身躺下,不理他。
殷玄从背后将她拥紧,低沉着声音说:"就一次,你听话点,不然朕就不客气了。"
聂青婉扭头,冲他说:"虽然你那话是对轩辕凌说的,可你派夏班去华氏药门取酒,华氏药门的人旧样会知道你那威胁的话,若因此不和解,我要找你算帐的,你还想要,要个换,若华氏皇门和华氏药门的恩怨真的一笔勾销了,我就允你。"
她说完,又扭回头,安安静静地睡了。
闹闹还是一直跟着她,只是从不出来,不管聂青婉是穿着衣服还是脱了衣服。它都藏在袖兜里不出来,之前倒也给它找了很多兽医,可兽医也测不出来闹闹是怎么了,想着闹闹有灵性,觉得也可能像殷玄说的那样,它若当真有问题,会自己回到大名乡,若没回去,可能真是在作怪,聂青婉也就没管它,任它想呆就呆着。
安静的室内燃着薄荷制成的凉香,不一会儿聂青婉就睡着了。
殷玄撑起手臂看她。见她睡的甜香,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子,无奈地往床上一躺,重重地叹气。
叹完气,还是伸手一卷,将她搂到了怀里,把脑袋放在她的劲窝处,闻着她的香气,闭上眼睛。
午睡起来,聂青婉去找袁博溪,华图顺便就把小南街上的那起聂北遇刺的案子说了,华图不确定女儿知不知道事情的详情,但想着王云瑶和王云峙知道内幕,女儿应该也知道,但又不敢确定,就问聂青婉,聂青婉说知道后,华图说:"原来你们都知道,却都瞒着父王。"
聂青婉道:"因为此事牵扯到元令月,我也就当作不知,父王切莫怪女儿。"
华图说:"怪你也没用了,反正现在父王也知道了,就是皇上让父王写结案的案椟,这实在让父王很为难。父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点子。"
聂青婉笑道:"哥哥没给父王出点子吗?"
华图说:"从王云峙和王云瑶还有谢包丞走后,你哥哥就在为谢右寒运功,争取让谢右寒早些恢复功力,这个时候,父王不想拿这事儿去扰他。"
聂青婉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说:"女儿伺候皇上好几个月,也算能摸到一点儿他的性子,皇上既是这样对父王说了,那肯定就是让你如实照写的意思。"
华图眉头一挑:"如实照写?"
聂青婉说:"嗯,真相是什么,那就写什么。"
华图沉默须臾,低声说:"真相是陈府向暗月楼买凶杀人,陈温斩又斩了杀手,杀手落败,陈府远走,陈温斩代罪。"
聂青婉道:"虽然是如实照写,但还是要作一些修改,陈府买凶杀人,却不能写暗月楼,就只写这个杀手是江湖上的人,专干这种杀人的勾当,背后无任何势力。是个亡命之徒,陈温斩斩了杀手,有功,可陈府买凶杀人,有过,如此,陈温斩便以功抵过,只要他上门向聂府,向聂北赔个不是,案子也就结了。"
她说完,看着华图,又道:"爹要这样写才符合皇上的意思,爹猜对了皇上此举是针对陈温斩,却没有猜对皇上真正的用意,皇上不是要陈温斩的命,他只是要陈温斩无过亦无功,经此之后,让他无脸再呆在朝堂,跟陈家人一起,消失在大殷。"
所谓,眼不见为净。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聂青婉没说。
华图听了聂青婉这话,坐在那里想了想,又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然后他转身,看着聂青婉,说道:"你的心思越来越通透了。"
聂青婉笑说:"呆在后宫,时间久了,是个木桩都会成精,何况女儿呢。"
华图沉吟道:"爹就先按你的意思写,应该八l九不离十,爹是知道皇上要拿这件事去争对陈温斩,但又委实不敢写的太直白,如今你给的建议也甚合父王的心,那就这么写了吧!"
聂青婉说:"嗯,这个案子结了,父王也就能闲一闲了。"
华图叹道:"哪能闲呀,还有一桩案子呢,就烟霞殿那桩,不过,到时候聂北应该也养好身子回刑部了,爹倒是不用再日夜顶在刑部,操碎了心。"
他说着,又一笑:"行了,不跟你说这事儿,你好好伺候皇上就是了,我喊你来也就是想问问点子。如今点子有了,你就不用呆着了,去陪你母妃吧。"
聂青婉说了一声好,起身走了。
华图坐回书桌前,铺开折本,拿起笔,斟酌着词汇下笔。
随海从大名乡返回后到云厢院见殷玄,殷玄靠在凉榻里,手捧一本书,外袍披在肩头,没穿,露出矜贵底色的里衣。长发顺肩而下,泼墨一般浓重,远远观之,美好的像山水墨画。
随海伸头瞅了瞅,没有看到聂青婉,他便冲里面喊了一声'皇上',提起裤蔽走了进去。
殷玄自书本里抬起脸看他:"找到夏班了?"
随海说:"找到了。"
殷玄问:"在大名乡吗?"
随海说:"是的。"
殷玄道:"把旨意传给他了,他已经动身去华氏药门了?"
随海说:"嗯。"
殷玄便不再言语,又低头继续看书。
随海走过去给他梳发,用玉冠将他的发丝固定住,殷玄将书本丢开,想到昨天和今天聂青婉都不让他碰的反常行径。他眉头蹙了蹙,问随海:"王榆舟也回了大名乡?"
随海说:"是呢,一大家子人全都在大名乡过团圆。"
殷玄手指屈起,敲了敲凉榻的边缘,"晚上回宫后,你传窦福泽进宫一趟,朕有事儿差遣他。"
随海哎了一声,说道:"记下了。"
殷玄便又重新将书本拿起来,无聊地看着,看了一会儿,他将书又搁下,让随海伺候更衣。衣服穿好,他出门去找华州,知道华州在谢右寒那里之后,他又去了竹风院。
华州刚为谢右寒运功疗伤结束,门外还候着祝一楠和桂圆,等华州出来了,祝一楠立马又进去了,桂圆随着华州一起去了堂屋。
华州想喝水,就让桂圆倒了,只是一杯水还没有完全下肚,就看到殷玄从正门走了过来。
华州先是一愣,接着就连忙搁下杯子,出去迎礼。
桂圆也跟着出去迎礼。
殷玄冲二人挥了挥手,又对华州说:"在家里就不用这么多的礼节了,朕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摩诃将l军的职位还空着,朕是留给你的。"
殷玄一边说一边进屋,华州只好跟着。
随海和桂圆又在后面跟着。
进了屋,殷玄坐着,华州和桂圆以及随海都站着。
殷玄侧头看向华州,问他:"为什么不想要这个职位?"
华州轻抿着唇,说道:"摩诃将l军这个职位是靠战功得来的,我既无功,又怎敢受此职?皇上如此抬爱,我实在感激不尽,但委实受之有愧。"
殷玄说:"你没能明白朕的意思,朕给你兵权,不是让你上阵杀敌的,大殷已和平了好几年,往后也不会再有战争,你手中的兵权,只是护卫婉婉而用,只要兵权在手,虎符在手,就算无任何战功,也能振臂一呼,百万将士听令,你担的不是一个官职,而是一方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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